木招摇冷冷地睨一眼修娥，愠怒道：“别以为我留你当教习，是放任你在这儿撒野。你真当这是你的修月阁？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这是我的修月阁。”
修娥也不恼，忽然松开手，淡然一笑：“行，这是你的修月阁，你说了算。”
木招摇将树枝往地上一掷，又撤去苍耳胳膊下燃着的香火，心疼道：“就她这半吊子的教习功夫，为何非要跟着她？论舞技，招摇人间比之优秀的，一抓一把，何苦受她折辱？”
修娥闻言，悠长地冷呵一声，似是没想到木招摇会这样说。
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这半吊子……说的是我么？你当真是全忘了。”
修娥再看向木招摇时，眼神中的一点热意悄然淡去。
是啊……千万年来，放不下的唯独是她罢了。
她对着诸神一次又一次的祈祷，一次又一次在蚀骨的池水中为他舞蹈，终究是错付了。
还以为……
可笑啊……
拥有这张脸……又如何？
清眸中的哀痛与失落映在苍耳眼里，似是悼念，但这份哀悼，怎么让她感觉和木招摇无关？
修娥喜欢的不是木招摇么？
她看不懂。
越看不懂，越执着地想要弄懂。
木招摇探究的眼神递过来，苍耳仓皇避开，怕他又把自己的心思给瞧了去。
她固执地把胳膊高高抬起，在二人的视线中立得纹丝不动，选择把木招摇的话当了耳旁风。
修娥没料到，小狐狸竟然会听她的话？
小狐狸……和木招摇不是已经神识融合，不分彼此了吗？原来，不过是某人的一厢情愿……鄙夷地瞥了眼木招摇，得意道：”现在……你可以滚出我的修月阁了。“
她拿起香火吹了吹，猩红的火点，重又燃起，似是拥有了生命般，张扬地一呼一吸。
修娥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地木招摇肝疼。小枕头竟然听她的？
这疯女人对他可爱的小枕头做了什么？？
这才几日的功夫，不仅搬来了修月阁住，还拒绝跟他神识融合，一整天都避着他不说……竟然连话都听修娥的！
她有什么好？？
他终究是挂不住面子，气恼又赌气地走出修月阁。
跨出门槛，终是心有不甘地回头，瞪了眼漆金的匾额。
他的！是他的修月阁！！
一炷香后，苍耳才松了劲，她捏揉自己酸胀的胳膊，其实，根本算不得辛苦。也不知木招摇是怎么了？招摇人间严苛的教习，比比皆是。要不然，也不会短短时间，打出了金字招牌。
莫不是有意针对修娥，就因为她给自己戴上了千金铃？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原本就有的龃龉？
那会是什么？
她忍不住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偷偷瞥一眼修娥，看她静坐在几案后，不动声色地碾着香。
头上戴着月牙白的珠钗，几溜小珠垂帘而下，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晃，犹如一帘袖珍的瀑布，动静相宜。胸前也恰到好处地垂挂着环佩珠串，纹样繁复细致，乍看之下，却只觉得清雅脱俗。
苍耳每回见她，都觉得赏心悦目，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猿长老也向来素净，却从不如修娥这般，令她不由自主地投送去目光。
今日才琢磨过来，原来，修娥从未素净过。
她每时每刻都细心装扮着自己，就连口脂都未曾脱色过。她周身的装饰都以月白，银光为主，少有鲜亮之色，故而才给人素净清雅的错觉。
如若换了其他的颜色：璀璨如金色，耀目如红色，又或者鲜明如点翠……那她这一头，一身，何止是珠光宝气了。
苍耳想起这几日……修娥焚香沐浴，梳妆点香……桩桩件件都精细考究到极致。就连饮食用错了餐盘器具，都会扫了她兴，赌气不食。
固执，较真，刁钻。
明晃晃又是一个木招摇……
她竟现在才发现？？老九常说，两个常在一起的人，会互相影响，越来越像。
到底要多久……才会相像到生活习性，性格气质近乎完全一样？
胸口越想越堵得慌，像是被谁压了块大石头，堵住了所有出气的眼。
憋死了。
她喘口大气，憋闷地坐下。木招摇早候着这一刻，他一步跨过门槛，屁颠屁颠跟了过来。神识悄悄地探查……无悲无喜无恼……和小枕头面上这错综复杂的表情，是风马牛不相及。
很明显，她刻意压制了神识。
心下暗叹不好……难不成他吩咐蜣螂采摘瓜果这会儿功夫，修娥又对小枕头吹了枕头风？？脑中警铃大作，他识相地闭了嘴巴，不多言语，手脚麻利地给苍耳递上各色新鲜的甜瓜甜果子，又紧锣密鼓地帮她捏胳膊揉腿。
修娥看不惯他这副鞍前马后，极尽讨好的狗腿模样，鼻孔里冷哼一声。
“好一个招摇山主，在狐狸精面前，硬生生把自己忙活成个猴头小厮。还当你多大的脸面呢，敢情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闭嘴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木招摇无心起争执，只轻咒一句。
修娥冷笑一声，横眉冷对：“我得了便宜？？用三千月华赚尽世间富贵的，是你！！我得了什么好处？？”
木招摇冷笑，无语道：“有没有好处你不知道？若我招摇人间，没你贪恋的东西，你又为何非要赖贴在这儿？”
修娥被气得一时语噎……
她能贪恋什么？无非就为了多看一眼他这张脸罢了……
区区一个妖，竟然就用这张脸，轻易拿捏住了她！
她气自己，自甘堕落！！
好端端一个月仙，玉身尊贵，竟甘愿沉沦在妖窟里。
弥漫的妖气腐蚀她的仙身，侵淫她的仙灵……她却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可他呢？顶着这张脸，蝇营狗苟，惹得一身的铜臭，竟然还与青丘一族年年月月地纠缠不休，他怎么可以？？
这张脸，应该戴着神面，睥睨众生；应该端坐高台，隔着云泥，聆听众生祈祷。
修娥饱含热泪的眼委屈又不甘地瞪向木招摇，似要活生生剜了他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弃他日饮月华琼浆，夜浴瑶台仙液，却仍妖性难改，粗鄙市侩！！
他还要怎样？而她还能怎样！！
招摇…仙山？
假的，就是假的！
妖就是妖！
她忽然大笑着，踢倒了满桌的瓜盘和吃食，掀翻了香案条几。
银盏香盘咕噜噜滚落在地，仓皇升腾起的燃燃仙香，与招摇人间满山妖气搅扰一处，难分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