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勇走进家属院，远远的就听见自家院里飘出老娘那标志性的高嗓门，像根针似的扎耳朵。
“缺德玩意儿！关起门来啃肉，不知道给邻居家孩子分口汤！心比锅底还黑——”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后槽牙狠狠咬了咬，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干净了。
老娘又在骂街，好好的就不能消停着过日子吗？
这里可是军区大院，住着的都是部队里的干部，老娘天天这么折腾，让他以后该怎么过？
推开家里的院门，门轴“吱呀”一声响，正好把老太太的骂声卡断了半秒。
但半秒之后，老太太仍然对着隔壁骂骂咧咧。
“……缺德带冒烟的缺德鬼，一天天的就知道做肉吃，怎么噎不死你们呢……”
“娘，住嘴吧！”王志勇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股子寒气。
老太太吓了一跳，猛地住了口，看见儿子那张黑沉沉的脸，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可她嘴里还是不饶人，往地上啐了口：“志勇，你可回来了！你闻闻隔壁那肉香，从后半晌一直飘到现在，勾得保家和卫国在院里哭成泪人！我骂了一下午，人家应都不应，真是缺大德了！”
王志勇没接话，先往隔壁瞥了眼。
他昨儿晚上特意跟老娘说的话还在嘴边打转，“我以后还要在部队生活，咱别惹事，各过各的，跟邻居好好相处……”。
当时老太太可是点了头的，这才过了一天就忘干净了？
“娘，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问道“人家在自个儿家做饭，碍着谁了？”
“碍着谁了？”老太太嗓门又拔高了，往屋里指了指，“碍着我大孙子大孙女了！俩孩子哭着要肉吃，他们绝对能听见，怎么就不能给孩子一口肉吃。”
王志勇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昨天他带着礼物上门道歉，人家都没收，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老娘怎么就不长记性，不给他留一点脸。
“娘，孩子要吃肉，我明天去服务社买，一斤不行咱买三斤！”他压着嗓子，额角的青筋突突跳，“您现在就把嘴闭上吧！”
“买？买什么买！”老太太往地上一跺脚，枯瘦的手指头差点戳到王志勇鼻子上。
“在老家谁家炖肉不给咱送点？就他们不上道！我看就是看不起咱农村来的！你当这个团长有啥用？连个邻居都镇不住——”
“够了！”王志勇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愤怒。
他往隔壁看了眼，都能听见隔壁院里传出的笑声，“这是军区家属院，不是在老家村口！你在这儿骂街，让街坊邻居听见了，我这团长还想不想当了？”
老太太被他吼得愣了愣，眼圈慢慢红了，往门槛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哭：“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俩孩子！你爹走得早，我拉扯你容易吗？现在连口肉都……”
“行了！”王志勇蹲下来，抓着老娘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手上用了劲，“回屋去！再闹我就送你回老家去！”
老太太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嘴张了张，没敢再哭，只是梗着脖子往隔壁瞪了一眼，不服气的嘟囔着“缺德玩意儿”，一步三回头地挪回屋里，“哐当”一声摔了门。
王志勇站在院子里，听见隔壁又传来李政委那洪亮的笑：“明川，弟妹这手艺，比食堂大师傅做得强！”
接着是陆明川客气的声音：“来，李政委咱再喝一杯……”
风裹着肉香飘过来，他心里越发堵得慌。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子在风里抖了抖，照亮他眼底那片沉沉的烦躁。
墙那头的笑声又飘过来了，李长明的大嗓门混着陆明川低低的劝酒声，还有女人和孩子叽叽喳喳的动静。
他回头瞅了眼自家紧闭的屋门，里头静悄悄的，老娘许是骂累了，没再出声。
可他知道，那股子怨气准保还堵在老娘心口，下一次老娘还会爆发。
他刚分这房时，心里头美滋滋的。
家属院住的都是部队上的干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处好了，往后工作上、人缘上都能顺溜点。
他甚至琢磨过，等老娘来了，让她学着周婶子她们，没事出去晒晒太阳，跟街坊四邻聊聊天，平常也算有个照应。
哪成想，老娘第一天到，就跟陆明川家夫妻对上了。
就因为老娘想省点钱，在火车上就难为陆明川夫妻，在家门口遇上，老娘还理直气壮的跟人家争论。
陆明川当时脸就沉了，他赶紧拦着老娘赔笑脸，事后还拎了东西上门道歉。
可陆明川两口子连门都没让他进，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又让他拎了回来。
现在想想，昨天就该硬气点，让老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再这么下去，迟早把人家给得罪苦喽。
这天晚上，乔凤仙安排着几个孩子都睡下，她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王志勇旁边。
“今天……到底咋回事？”王志勇先开了口，声音压得低。
乔凤仙往他那边挪了挪，手指头抠着被角：“就……就过来晌午，隔壁飘肉香过来。保家卫国闻着香味，就闹着要吃。我跟娘哄了两句都没哄住，娘就站院里……站院里多说了几句。”
“说了几句？”王志勇猛地转过来，看向她，“我回来时她还在骂那何止是几句，你怎么都不拦着点！”
乔凤仙的声音更低了：“我拦了，她甩开我，还瞪我……我不敢再拦。”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人家隔壁媳妇，从始至终没开一句腔，就听见她在院里剁肉做饭。”
王志勇没说话，叹了口气。
老娘在院里那么骂，人家能听不见？
怕是早把他家记恨上了。
“照这么下去不行，娘天天这么闹，我在部队那点脸面早晚得败光。到时候不光我抬不起头，俩孩子在院里跟人玩，都得被戳脊梁骨。”
乔凤仙的肩膀垮下来，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她是娘，我……”
“你别总想着怕她。”王志勇打断她，往小里屋看了眼，“明儿起，你抱着孩子多出去走走，跟李政委家的红梅嫂子她们说说话。红梅嫂子那人直爽，跟隔壁处的也热乎，你多学学人家怎么处街坊。”
乔凤仙抿着嘴没吭声。
她倒是想出去跟邻居打交道呢，可婆婆那脾气，她要是敢往隔壁小媳妇身边凑，指不定能说出什么难听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