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咸阳的第七日,已进入三川郡地界。
玄色车队在黄土驰道上投下绵长的阴影,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蜿蜒东行。
初夏的风掠过驰道,卷起黄土细尘,带着黄河水汽特有的湿润与燥热。
三千甲士护佑两侧,铁甲铿锵声在旷野中渐行渐远。
车内,萧烬羽闭目调息,面色苍白如纸。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玉佩——这是他用星晷残存元能改造的星晷玉符。
玉符微光始终在危险阈值徘徊。
那夜咸阳宫外强行催动的后遗症,远未消退。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
星晷玉符检测到芸娘体内某个意识碎片正在异常活跃,发出强烈的能量波动。
书瑶,是你吗?他在心中默念。
千年的追寻让他对爱人的任何一丝波动都无比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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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后方芸娘所乘的軿车传来一阵脆响,像是茶盏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她带着哭腔的惊呼: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语气陡然转冷,眼底的怯懦瞬间褪去,眉梢勾起一抹冷弧,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连个杯子都端不稳,真是废物!
萧烬羽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这样的场景已上演无数次。
沈书瑶和芸娘,一个是他跨越千年也要寻回的爱人,一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痴情少女。
为了谁给他端药、谁给他捶肩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意识在这具身体里争得鸡飞狗跳。
沈书瑶瞧不上芸娘的笨拙逞强,芸娘则怕被萧烬羽疏远,事事都想抢着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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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师,前方就是宜阳城了。
车外传来蒙毅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车内的暗流涌动。
郡守已备好驿馆,是否在此歇息一夜?
萧烬羽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轻轻点头:
就在宜阳歇脚吧。让将士们也好好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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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阳驿馆比不得咸阳宫室,倒也整洁。
萧烬羽刚在正堂坐下,芸娘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端碗的手微微用力——这一路总怕萧烬羽疏远,事事都想抢着做,才能安心留在他身边,是芸娘无疑。
烬羽哥哥,该用药了。她声音柔柔的,眼神怯怯的。
可就在萧烬羽伸手去接时,她手腕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溅了他一手!
哎呀!芸娘惊呼一声,身形瞬间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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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眼神骤变。
那股怯懦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沈书瑶特有的冷冽与恼怒。
她不顾药碗摔在地上发出的脆响,一把抓住萧烬羽被烫红的手背。
指尖微微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声音带着哭腔与压抑的怒火:
连个药碗都端不好,你到底在添什么乱!他身子本就经不起折腾,平白受这种罪!
这话明着是讥讽芸娘,眼底却盛满了对萧烬羽的心疼。
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皮肤。
萧烬羽皱眉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背,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眶,语气缓和了几分:
无妨,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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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等他多说,芸娘的眼神又变了。
怯懦重新占据主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烬羽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可我总是做不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带着少年特有的尖锐嗓音的轻笑。
十四岁的胡亥带着几个成年随从站在门口,正好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对萧烬羽这种存在的本能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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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这是......
胡亥学着大人的腔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芸娘,手指摩挲着腰间一枚玉佩(赵高所赠)。
连身边人都管教不好吗?看来你这仙法,也不过如此。
萧烬羽面色不变,只淡淡对芸娘道:无妨,再去煎一碗药来。
芸娘如蒙大赦,赶紧低头退下。
经过胡亥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眼神有瞬间的冰冷——那是沈书瑶挣扎着透出的警告。
怼得胡亥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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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侍女,好大的胆子!
公子见谅,她近日身体不适。
萧烬羽抬手请胡亥入座,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仪。
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胡亥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嚣张,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下。
目光在简陋的驿馆里扫了一圈,嫌弃地撇撇嘴:
父皇命我随行历练,赵师让我来看看国师缺什么。毕竟......东海之路还长,国师若是半路出了什么,求不到仙药,我可不好向父皇交代。
这话里的威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被人教唆后的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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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却只是笑了笑:有劳公子和赵师挂心。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胡亥:
不过,我观公子面色,印堂隐有青黑之气,近日是否常感心悸气短,夜间多噩梦?
胡亥脸色微变,强作镇定:你......你胡说什么!本公子好得很!
是吗?萧烬羽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
公子年少,气血方刚,但有些东西,沾染久了,恐伤及根本。这灾祸,就应在之上。
他意有所指——早已发现胡亥体内有微量毒素积累,想必是赵高为了控制他,让他接触了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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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毕竟年少,被说中心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妖言惑众!
萧烬羽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星晷玉符,心中暗忖:
预言中东行遇水厄的征兆,怕是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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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远,芸娘才端着新煎的药进来。
此刻她眼神清明,是沈书瑶在主导。
你吓唬他做什么?沈书瑶低声道,赵高明显在挑唆他针对我们。
萧烬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不是吓唬。赵高在用小剂量毒物控制他。我点破此事,是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对了,刚才......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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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瑶无奈地叹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谢我做什么?该气的是芸娘。她总怕你疏远她,一门心思要表现,可偏偏能力不济,还害你受了伤。我看着实在忍不住......既气她的不自量力,又怕你再受委屈,真是无可奈何。
萧烬羽沉默,头痛地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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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驿馆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蒙毅快步进来禀报:
仙师,城外洛水突然暴涨,冲毁了一段官道,胡亥公子的车队......被冲走了几辆粮车。
萧烬羽和沈书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么快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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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宜阳驿馆专为国师安排的院落内。
萧烬羽屏退左右,只留芸娘在侧。
他刚关上门,身形便是一个踉跄,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
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你的状况比白天更差了。沈书瑶的声音带着担忧,要不要我用星晷之力帮你调息?
萧烬羽摇头:不可,你现在魂体不稳,贸然动用元能只会加剧双魂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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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萧烬羽眼神一凛。
袖中玉符微光闪烁,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整个房间。
玉符光芒随之骤暗,几乎熄灭——显然是他虚弱状态下强行催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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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屏障升起的瞬间,他手臂一揽,将芸娘柔软的身体带向墙角阴影处。
温热的身躯紧密相贴。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另一手捂住她的唇。
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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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又因他过于亲近的姿态而微微发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
属于沈书瑶的意识又羞又急——既怕这亲密举动唐突,更担心他虚弱的身子撑不住应对刺客。
而芸娘的本能却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贪恋。
有刺客?沈书瑶通过意识交流,努力忽略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不止一个。萧烬羽低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窗外,三个方向,都是高手。赵高这次,下的本钱不小。
他说话时,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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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入。
来人蒙面黑衣,手中短剑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国师大人,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刺客声音嘶哑,剑尖直指萧烬羽咽喉。
萧烬羽看似虚弱地靠在案几上,暗中却已催动星晷残余元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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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剑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刺客突然身形一滞,眼中闪过茫然。
你...这是何处?刺客喃喃自语。
手中的剑缓缓垂下。
转身时踉跄了一下,袖中掉出半枚刻着龙纹的玉佩——正是赵高府中侍卫的专属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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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轻声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再敢派人来犯,下次就不是失忆这么简单了。
刺客茫然点头,转身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书瑶松了口气。
指尖下意识想去碰他苍白的脸颊,又猛地收回。
低声道:你用元能干扰了他的记忆?可你身子本就虚,这样会不会伤元气?
只是暂时干扰,无妨。萧烬羽面色凝重,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试探我的虚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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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萧烬羽神色一凝,快步走到窗边。
只见夜空东南方向,一颗异常明亮的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着,轨迹诡异莫测。
那是...楚明河的监控卫星?沈书瑶的意识在他脑海中惊呼。
萧烬羽沉默不语,但心中已然明了——楚明河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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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胡亥院落的方向,眼中寒光闪烁。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半朵残缺的莲纹,是那神秘传音者留下的信物。
此人能在星晷屏障下悄然留物,身份至今成谜。
这也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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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想试探他的虚实。
胡亥想借刀杀人。
而暗处那道留下令牌的目光,恐怕就是第三双窥视的眼睛。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院外夜色深沉,杨树叶在风中断断续续作响,衬得这北方驿馆更显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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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知道,预言应验只会让暗处的敌人更加忌惮。
他抚摸着腕间微弱闪烁的玉符,心中暗忖:
这场东行之路的凶险,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能在星晷屏障下悄然留下令牌的神秘人,更是让他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