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似是自言自语的低语，却让云轻娆拨弦的指尖微微一顿。
月光流转间，云轻娆眼底分明掠过狡黠笑意，哪里还有半分懵懂睡意。
海风裹挟着咸涩气息掠过竹梢，云轻娆指尖轻颤按住琴弦，抬眼望向雾霭深处若隐若现的礁石。
当那句“心如寒潭不起波，纵是天倾亦巍峨”飘入耳际时，她忽然想起百年前在昆仑雪渊初见的那尾冰鲤。
“当谢公子点拨。”女子广袖拂过焦尾琴，七十二根冰蚕丝应声震颤，奏出《清虚引》的第七重变调。
音波扫过之处，浪涛竟在半空凝成冰晶。
青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坠落的冰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这位传闻中半身龙血的瑶台圣女，此刻眉间竟凝着凡尘修士常见的焦灼。
他屈指弹开落在肩头的冰晶：“寻常幻阵多以色相金银惑人，此处倒像是专为囚禁而设的琉璃盏。”
“我需要足够的力量打碎盏壁。”云轻娆突然掐断琴音，腕间银铃无风自动。
她凝视着青枫腰间那柄布满裂纹的木剑，忽而想起三百年前那位以凡铁斩断天河的身影。
青枫下意识按住剑柄上的龟裂纹路，话锋急转：“说来不怕您笑话，我这人打小嗜睡，倒练就了听风辨位的本事。”
他随手折下竹枝在沙地勾画，“潮汐涨落暗合角徵，竹涛起伏应和宫商，偏那鲛人歌谣里藏着变徵之音……”
云轻娆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讶异。
乐理造诣过于精深反而成了束缚，她向来注重《九韶》古谱的七十二种转调技巧，竟未察觉音律共鸣的原始规律。
冰弦随着潮声渐次绷紧，当第七重浪峰拍岸时，焦尾琴突然迸发出凤鸣般的清越之音。
“劳烦公子做回司辰官。”她十指翻飞如蝶，百丈外的礁石群应声浮现北斗阵图，“待会若见贪狼星位有墨玉光华……”
话音未落，青枫已跃上最高处的观潮石。当子夜月光垂直穿透第三重浪涛时，他对着摇光星位纵声长啸。
霎时间海天倒悬，一株雷击竹应声破土，竹身褪去青翠显露出墨玉本色，箫孔处“湘”字篆文泛着幽蓝磷火。
墨色长啸破土而出，整片竹海随之震颤，七色霞光直冲云霄。
凄婉箫音穿透林间，正在翩跹起舞的舞姬们身形微滞，不约而同望向异象所在。
云轻娆青葱玉指轻抚琴弦，眸中泛起涟漪。
观其灵光流转，必是天阶至宝，更难得是音律法器，此番布局总算没有白费。
忽见玄光乍现，那支通体乌沉的长箫竟直扑青枫面门。
青年仓皇后撤半步，衣袂翻飞间堪堪避过锋芒。法器扑了个空，悬停半空似在惊诧，数百载来首次遭人拒绝。
青枫暗自叫苦，为掩藏修为硬是立在原地。漆黑箫管如幼兽般在他胸前磨蹭，却始终被无形气劲阻隔在外。
“此物与仙子最为相称。”青枫转向神情错愕的云轻娆。女子素来清冷的玉容此刻难得现出稚气，纤长睫毛轻颤：“赠我？”
“宝剑当配国士，妙器合该知音。”青枫苦笑，他连宫商五音都辨不全，总不能让这灵物明珠暗投。
云轻娆凝望躁动不安的箫身，皓腕间银铃轻响：“器灵择主自有天意，强求反落窠臼。”话音未落，那长箫突然发出悲鸣，半空中来回打转，分明感受到两人推拒之意。
青枫摩挲着腰间玉珏：“若我所料不差，破阵关键当在此物。只是……”话音未落，箫管突然横亘二人之间，器灵震动的波纹分明写着：还不快哄我？
“不如用五弦琴教它做灵器的规矩。”青枫指尖轻点石案，笑得像只揣了坏主意的狐狸。
黑箫突然剧烈震颤，玉质箫管在月光下折射出凌乱光斑。
若它当真生有五官，此刻定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堂堂上古灵器，竟要被当众教训？
云轻娆广袖轻拂，五弦琴悬空而起。
琴弦未动，已有龙形云气盘桓其上，暗合天地韵律的威压将黑箫牢牢锁定。
不过三五个音阶起落，原本桀骜不驯的灵器便蔫头耷脑地滚到青枫靴边，箫尾甚至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衣摆。
“器灵认主也要看机缘。”云轻娆接过自动归位的五弦琴，望着正给黑箫输送灵力的青年，“不过你这驯服手段，倒是比洛水宫的《御器诀》更见效。”
青枫两指夹住瑟瑟发抖的箫管，如同拎着只炸毛猫儿的后颈：“现在愿意说说看，你这支哭哭啼啼的箫子藏着什么玄机？”
洞箫突然迸发清越鸣响，四周水汽霎时凝成实体。
音波掠过之处，礁石化作滔天巨浪，浪尖跃出万千水族幻影。
转瞬又见寒冰封海，转调间春潮涌动，七情流转的韵律竟引得远处海鸟都徘徊悲鸣。
“此乃情劫之音。”云轻娆指尖抚过琴身上古朴纹路，“传闻舜帝南巡驾崩，娥皇女英泪洒九嶷山，她们的相思血泪浸透湘竹，这才孕生出能奏尽人间离殇的灵箫。”
青枫忽然轻笑出声：“我倒觉得，这故事该是龙宫公主苦候八仙中的弄箫人。仙子可曾听过'蓝桥遇仙'的典故？”
“你这人……”云轻娆难得露出怔忡神色，月白衣袂被海风卷起又落下，“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五弦琴忽然自主发出清音，将仍在演绎红尘悲欢的箫声强行打断。
两件灵器较劲般震颤不休，倒把方才的肃杀气氛冲淡了几分。
青枫顺手将黑箫别在腰间，活像刚得了新玩具的顽童。
“道教典籍记载，八仙中的韩湘子乃太上老君座下高徒。”
青枫轻抚竹纹黑箫，眼中映着篝火跃动的光晕，“玉帝曾赐他三卷天书金册，敕封其统御三界，上掌九霄云宫，中察人间善恶，下镇幽冥城隍。更有缩地花篮、镇海渔鼓等法宝傍身……”
他语气渐趋笃定，目光落在手中墨玉般的洞箫上。
这物件让他想起东海龙宫的秘闻。传说韩湘子年少时与龙女相知，两人常于礁石奏乐起舞。
龙女为护恋人，曾盗取南海紫竹制成仙箫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