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亮又带着火气的女声炸响。
周晓一愣神的功夫，刚才跟他掰扯半天的那位白大褂——小留，赶紧哈着腰迎上去。
“赵…赵医生，您怎么过来了？不是在里头准备吗？”
小留脸上堆着笑，指了指周晓这边，“这家属，钱……钱没凑够，我这也没法子不是。”
那被称为赵医生的女人转过身来，个子不高，但气场挺足，一身白大褂穿得利利索索。
她没看小留，也没看床上的大壮，就那么直直地冲着周晓。
“差多少？”
声音干脆，没半点拖泥带水。
周晓被那气势压得有点喘不上气，下意识把手里攥成一团的毛票和钢镚儿又捏了捏。
“没……没多少了，就……就差一点——”
他话音没落稳，手里的东西就被一把夺了过去。
那赵医生手一伸，就把周晓手里那团皱巴巴的票子和钢镚儿抄了过去。
哗啦一下，钱被摊在旁边空床的白床单上。
她低头，手指在那堆零碎里快速扒拉着。
周晓喉咙发紧，大气不敢出。
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钟，拿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周晓。
“嘿，”他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透着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儿，“这位姐们儿，飒啊。”
周晓眼皮都没抬，心思全在那数钱的手上。
老钟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了两声，也没再言语。
赵医生停了手，眉头拧成个疙瘩。
她猛地抬头，冲着旁边还傻站着的小留就是一句：“去我办公室桌上，把我这个月工资拿过来！”
小留像是没听明白，啊了一声：“啥？赵…赵姐，这干嘛呀？”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赵医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火气，“快点！”
小留被这一嗓子吼得一哆嗦，二话不说，转身撒腿就往外跑。
周晓看着小留跑远的背影，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混着那点钱腥味儿，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赵医生没看他，反而冲着小留消失的方向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跑远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这屋里所有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留，以后再碰见这种事，先跟我说！再耽误了病人，我饶不了你！”
她顿了一下，这才转过来对着周晓。
“钱，我先垫了。”
“你，给我打个欠条。”
“话我撂这儿，到时候不还，我能找到你家门上去！”
周晓一愣，忙不迭点头：“行行行，你说啥都行，只要救人！”
高个子白大褂哼了一声，掏出张纸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周晓：“签了。”
周晓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着“欠手术费八毛五分”，他咬咬牙，又签了个名。
“行了，别杵在这儿碍眼。”赵医生冷不丁冒出一句，抬头瞪了周晓一眼，“钱我给你垫了，手术马上做。但你给我好好记着，这钱你得还！”
周晓忙不迭点头，嘴上连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周晓不是赖账的人！”
赵医生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身就往手术室方向走。小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沓票子递给赵医生。赵医生接过来，随手塞进白大褂兜里，头也不回地进了手术室。
周晓站在原地，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缓过劲儿，老钟又凑过来，嘿嘿一笑：“我说周晓，你这运气可真不赖，碰上个这么硬气的医生。”
“硬气啥啊。”周晓没好气地回了句，“我这钱还得还呢，日子还得过，哪来的运气？”
等周晓说完就受到了找医生的冷言冷语。
“还耽搁呢！快拿着，去交费。”赵医生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风，眼睛都没抬一下。
周晓捏着那叠钱，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没来得及张嘴，赵医生已经转身往手术室去了。那背影利索得跟一阵风似的，转眼就没了影儿。
“走吧，别愣着了！”小留一把拽住周晓的胳膊，拉着他就往缴费处跑。
周晓被拽得踉跄了两步，脑子还嗡嗡响。他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钱，厚厚一沓，少说也有十几块。这可不是小数目啊！他心里一紧，忍不住扭头问小留：“这赵医生……啥情况啊？”
小留根本没给周晓反应的时间，胳膊被猛地一拽，人就往前踉跄。
“愣啥神！”
小留一边拖着他往缴费窗口跑，一边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沓钱。
哗啦啦——纸币在窗口的小台子上铺开，小留手指翻飞，点得飞快。
“赵医生就这炮仗脾气！整个市里谁不晓得？”他头都没抬，声音混在数钱的动静里，“嘴巴厉害，心肠……嘿，也硬，但手上功夫是顶尖的！看你那点钱不够，又看你那急得快上吊的样儿，她老人家看不顺眼，就给你先垫了呗！”
周晓脑子嗡的一声，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
“垫……垫了这么多？”他嗓子发干，看着小留把钱塞进窗口，“这……住院费肯定够了吧？”
“那可不！”小留终于回头，冲他龇了龇牙，露出个算不上安慰的笑，“赵医生那工资条，厚着呢！拔根毛都比你腰粗，这点钱对她不算啥。你啊，捡着了，赶紧烧高香吧，别琢磨没用的了。”
小留接过窗口递出来的单子，随手塞回给周晓。
周晓捏着那张薄薄却又沉甸甸的纸，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忍不住追问：“她……她就不怕我跑了？这钱……我……”我拿啥还啊？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
“跑？”小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试试？赵医生那人，你要是敢赖账跑路，她能追到你老家，把你祖坟刨了的心都有！她怕个屁，你欠条都签了，她有的是法子拿捏你。”
周晓被这话怼得脸上发烧，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呃……有道理……”
“行了！”小留不耐烦地摆摆手，指了指走廊那头亮着红灯的门，“单子拿好，滚去手术室门口猫着！等里面完事儿了，把单子给护士瞅一眼，自然有人带你去病房。赶紧的，别耽误我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