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笑了笑,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北上时候就听过镇仙王威名,只是后来……”宁采薇停顿一笑,莞尔一笑,
“后来听说镇仙王为情所困,狼狈不堪,只是如今见了,流言蜚语倒像是骗人的。”
李镇给自己斟了些酒,一饮而尽。
“传言与否都不重要,该是本王的,都会是本王的。”
饶是宁采薇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在脑海里演绎了一遍,可是如今听到那般称呼,见到这般气场,心中一下子还是惊畏交加。
“您……”
宁采薇有些说不出话。
“好了,谢过你这顿饭食,待本王再回东衣郡时候,你的忙,我会帮。”
李镇放下碗筷,起了身,便像是使了什么缩地成寸的本事,每一步都能走出数米之距,直到离开了宁家酒楼。
那掌柜和小二站在柜台旁边,啧啧称奇:
“到底是能统领东衣郡所有帮子的人物,走路的本事都和常人不同。”
“是啊,还好我没有狗眼看人低啊……”
二人进了席间,本想收拾掉那些剩菜碗筷,却见自家宁千金如雕塑一般冻在那儿。
“宁小姐……怎么回事?”
“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想我当初,还曾想与其为敌,可笑……可笑。”
宁采薇摇头自嘲。
……
李镇下一处,去了灵宝行。
还记得当年那位副掌柜仇严,虽心思缜密,喜欢算计,可到头来也是个仗义之人,为曾经的苍天盟出谋划策,也算是作了不少的贡献。
灵宝行像是个草药铺子,隔着老远便能闻得见许多种气味。
李镇走了进去,那宝行里也没有人迎接,倒只是坐在那些柜台旁,忙着各自的事情。
找到一个抓药的小二,与当年的李镇有过一面之缘,是告诉过李镇那位宝行里的哨子满玉堂身死的消息之人。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认不出李镇。
“客官,我们宝行有灵珍妙药,稀宝稀材,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我找你们的仇副掌柜。”
“仇副掌柜?”小二一懵。
李镇心里稍稍咯噔了下,
“他……死了?”
小二赶忙摇头,“不不,仇掌柜还活着,只是如今不是副掌柜,而是大掌柜了。”
见李镇如此年轻,小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道:
“仇掌柜年事已高,不常在宝行住,也不喜见人,客官要么下次再来……”
“行。”
李镇也没什么执念,非得见着什么过去的人,只是要去中州,这一趟必定要与七门为敌,总归是有风险的,能同这些旧人见上一面,说上些事,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他刚要转身离开,便听见一声有些苍老的咳声:
“咳咳咳……谁说我不在的?”
自着楼梯上走下一人,戴着个圆顶小帽,长相富态,面容已颇老,脸颊两侧的皮肉都赘了下来。
他戴着个石头镜,看向李镇,嘴角有些哆嗦,半晌说不出来话。
那店里的小二忙忙圆场:
“诶瞧我这记性,原来仇掌柜今日正巧来了宝行……”
他走到那旋梯之处,搀着仇严,并小声道:
“大掌柜,这人年轻不知礼数,点名道姓要见您……只怕是什么江湖骗子?”
仇严忽地一笑,露出一颗金灿灿的大牙:
“哈哈哈……他要是江湖骗子,那这天下人,都是粪坑里的石头了!”
小二有些懵。
“去忙你的吧,我认得他,他是我们宝行的贵人呐……”
“好……好的,大掌柜。”
小二临走时候看了李镇一眼,还是没看出来,这穿着麻袍的年轻男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仇严手里撑着个拐杖,他走到李镇跟前,看了又看。
李镇笑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字?”
“李盟主风华正茂,而我已是半只脚踏入黄泉路的老骨头喽!”
仇严取下石头镜,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水。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这也没多少年头,你怎老得这么快。”
李镇有些意外。
“可否请李盟主上二楼一叙?”
“行。”
香炉点上,热茶斟满。
红木桌上,仇严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郡里人都说我们的李盟主死在了盘州妖窟的浩劫之中,便只有我还保留着一丝怀疑。
可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半点李盟主的消息,这时候我放弃了寻找您的打算。”
李镇微叹气,
“这之间发生了甚多事情,不提也罢。只是,你的念想达成了没有?”
仇严眼眶一红,
“盟主可还记得我的念想?”
“是啊,当年你帮衬着我这李家遗孤在东衣郡立足时候,可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在盘州仇家站稳脚跟么?”
李镇道。
仇严取出张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摇头笑道:
“真是让老朽感动啊……当年就算是相互算计,世子也待我不薄。
不过如今倒不必了,我也没了那点念想了。”
“为何?”李镇端起茶杯。
“仇家中主脉而轻旁支,哪怕我做得再好,为仇家反馈再多,也得不到那家主之位了。”
仇严悠悠叹着,“其实按道理讲,我也不是旁支……只是我娘是仇家的丫鬟,而我在他们眼里,连旁支都算不上,他们叫我野种。
我堂堂郡城数一数二大帮子的一把手,他们叫我野种。”
李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僵住,轻轻吹了吹,
“你想做家主,其实只是为了平你娘的意,让她能直起腰做人?”
仇严“嗯”了一声,“盟主大人说的不错,我想做家主,也只是为了让当年骂过我的人,骂过我娘的……付出代价而已。
可如今年岁已高,因着这辈子都在憋宝,推衍天数,也便老得快,心中那点念想,也就荡然无存了。”
李镇终于将那茶水抿到了嘴里。
“要做仇家家主,有何条件。”
仇严愣了愣,还是如实答道:
“仇家旁支共十位,能得半数支持,或能召来三位定府客卿,每年为仇家带来三百石太岁的营生,就能做家主。”
“不说灵宝行,但是东衣郡里,也能挑出几位定府,按照你的威望,他们怎不会帮你?”
仇严摇头一笑,
“帮是帮,可是仇家不认。
我那亲爹,前任家主,却指着我的鼻子骂,‘想拿这东衣野地的几个定府充数,门儿都没有’。
那些年头,我在灵宝行的收益,都交给了仇家。
可我什么都没得到,只换来一个‘野种’的称呼,仅此而已。”
李镇放下茶杯,忽道:
“我可以帮你。”
“什么?”
仇严耳朵忽然竖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我可以让你成为仇家家主,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这……盟主大人,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可这事得从长计议,而且我如今没了心气,手底下没了多少亲近的人,这……”
“婆婆妈妈做甚,我先前认识的雷厉风行的仇严呢?”
李镇将茶杯倒扣在红木桌子之上,一把揪住仇严的后襟,像揪着小鸡子似的,提在了手里。
仇严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变幻,像是在云层中,脸上都能感受到大雪的风寒,可目之所触,却是一团阴气极重的黑风。
“身法……”
仇严喃喃道。
不过多时,那团黑风便自天际而降,落在了盘州城。
盘州都城,也为镇南王驻地。
李镇化作的黑风刚落时,那镇南王府正用《春秋》盖着脸的镇南王便猛地一惊。
“好恐怖……却又熟悉的气息……”
他再也没心睡觉,从太师椅上坐起,
“莫非是中州来的食祟?前些年头便有中州食祟……”
镇南王心中起疑,又怕真是食祟,一个人对付不了,便有心去找那位已经告老还乡的戍北大元帅。
他手里一掐,一张符箓叠成了飞鸟形状,上头只刻画着几字:
“食祟入盘州,本王危,速归!”
……
李镇刚刚落地,便收敛起了气息。
仇严有些晕机,“哇哇”吐了两口。
“盟主之本事,实在无福消受,我也是老了,这身骨头真受不了……”
李镇笑笑,
“说吧,你盘州仇家在何处,我带你上门,讨个公道。”
仇严有些吞吞吐吐,半晌才憋出一句,
“盟主打算以何身份为我讨公道?”
以何身份?
李镇倒还真没想过用身份压人。
见李镇不说话,仇严又赶忙道:
“盟主是李家世子,我也晓得……只是如今,方便暴露身份否?我怕就怕我那本家会直接向朝廷举报……
苍天盟也已解散,只怕苍天盟盟主的身份,仇家也未必认可……
如今见盟主道行渐涨,怕是有了定府甲神仙的道行吧?
如此在仇家倒也算得上一等一厉害的客卿,只怕我那本家会对盟主客气,但对我……”
李镇看出了仇严的焦虑,便拍了拍他的肩。
“放宽心,天塌下来,自有我顶在最前。”
仇严心中一热。
“盟主……就算我那本家不给你面子,盟主在我心里,也永远是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