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浓雾中缓慢爬行,在这种环境下驾驶,就如同盲人在刀尖上跳舞。
轮胎碾过路面上的杂物,发出咯吱声。
不敢开太快,害怕撞到障碍物。
又不敢开太慢,害怕引擎的声音吸引来怪物。
车内弥漫着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比利偶尔压抑的抽泣和引擎低沉的轰鸣。
每个人都紧盯着窗外那一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白茫,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怖之物冲破雾墙。
“先去我家。”
大卫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就在镇子边缘,不远。我们需要更多的物资……而且,斯蒂芬妮……”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
大卫的妻子,比利的母亲,风暴那天独自在家。
他们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没有人反对。
这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有明确方向的选择。
奥利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凭借记忆和对道路的微弱感知艰难地操控着车辆。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碾过不明物体,都让所有人的神经绷紧到极限。
终于,熟悉的房屋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大卫的家,一栋带着小花园的普通木屋,此刻寂静地矗立在白茫中,如同鬼宅。
“停车!”
车还没停稳,大卫就猛地推开车门,抱着比利冲了下去。
阿曼达和奥利对视一眼,也立刻拿起武器跟上,留下经理和另一个店员在车上警戒。
花园栅栏倒塌,花草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房门虚掩着,门框上有几道深深的、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刮过的痕迹。
“斯蒂芬妮!”
大卫冲进屋内,声音带着颤抖的期望。
害怕吸引来怪物。
又怕妻子没能听见。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屋内一片混乱,桌椅翻倒,物品散落一地,仿佛经历了一场搏斗。
但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
“妈妈……”比利小声啜泣着。
大卫的心沉了下去。
他放下比利,示意阿曼达照看,自己则和奥利小心翼翼地搜索着每个房间。
厨房、客厅、卧室……空无一人。
最后,他们来到了通往后院玻璃拉门。拉门碎裂,玻璃渣散落一地。
大卫颤抖着手,推开残破的门,踏入了后院。
然后,他看到了。
在后院那棵高大的橡树上,一个被厚厚的、粘稠的、闪烁着诡异灰光的蛛网紧紧包裹的、人形的物体,如同一个巨大的、不幸的虫蛹,悬挂在枝杈间。
蛛网是如此之厚,几乎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但一缕熟悉的、栗色的长发,从蛛网的缝隙中垂落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旁边,还挂着一只被吸干了血液、同样裹在蛛网里的动物干尸。
“不……不……”
大卫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认出了那缕头发,认出了那件蛛网下隐约可见的、斯蒂芬妮最爱穿的家居服轮廓。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碎。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他仿佛能想象出斯蒂芬妮在绝望中挣扎,却被那些该死的灰寡妇蜘蛛拖出屋子,注入毒液,包裹起来,成为储备粮的场景……
阿曼达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奥利沉重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比利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放声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孩子的哭声撕裂了浓雾的死寂,也刺痛着每个幸存者的心。
大卫猛地转过身,死死抱住儿子,将脸埋在比利幼小的肩膀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男儿的泪水混合着绝望和愤怒,浸湿了孩子的衣襟。
但现在,连悲伤的时间都是奢侈。
“大卫……”
阿曼达哽咽着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得走了。这里不安全。”
大卫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他看了一眼树上那个令他心碎的“蛹”,又看了一眼怀中哭得几乎晕厥的儿子,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强行压下了滔天的悲痛。
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比利。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们快速在屋里搜集了一些还能用的食物、药品、以及大卫藏在车库工具箱里的猎枪和子弹,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车上。
商务车再次启动,驶入茫茫白雾。
车内,悲伤和绝望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大卫紧紧搂着哭累后昏睡过去的比利,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家的方向,曾经是温暖的港湾,如今却成了埋葬他挚爱的坟墓。
前路在何方?
希望又在哪里?
恐惧与绝望,在不知不觉中,弥漫在了这个被迷雾包裹的小小商务车中……
……
……
与此同时,超市内的杀戮盛宴已接近尾声。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死状凄惨,鲜血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地面。
活人只剩下寥寥几个,蜷缩在角落,精神彻底崩溃,大小便失禁,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韦恩——或者说,那个由韦恩的恨意和白雾污染结合产生的怪物——站在尸山血海中央。
他的身体异变得更加恐怖,灰白色的角质覆盖了大部分皮肤,关节反曲,手指变得如同利爪,身高超过了二米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冰冷的恶意。
唯有那双灰白色的漩涡眼睛,依旧燃烧着永不满足的复仇火焰。
他的目光,锁定了最后的目标——卡莫迪夫人。
这个老神婆此刻瘫坐在一堆倒塌的货架旁,衣袍凌乱,脸上满是血污和鼻涕眼泪,先前的神圣和狂热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她徒劳地挥舞着那本破烂的《圣经》,声音嘶哑地尖叫:
“不!不要过来!我是先知!我是被选中的!神会惩罚你的!滚开!恶魔!”
韦恩低吼着,一步步逼近,利爪抬起,对准了她的脖颈。
就在利爪即将挥下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骤然出现,将韦恩定格在原地,任凭他如何愤怒咆哮也无法动弹分毫。
杰顿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卡莫迪夫人面前。
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头复仇怪物,然后又低头看向吓傻了的卡莫迪。
她之前就注意到,卡莫迪的疯言疯语中,偶尔会夹杂一些仿佛“预见”般的碎片。
比如她之前模糊提及的,什么“军队的愚蠢”、“打开的门”,这与箭头计划的真相有隐约吻合。
这恐怕不全是瞎蒙的。
或许,她的疯癫,正是某种无法自控的、低维度的“通灵”能力,在“白雾”这种高浓度灵能或者说污染能量环境下被意外放大并扭曲的表现。
她那些“神启”,也有可能是脑子被动接收了雾里来自“另一边”的信息碎片,她的潜意识被动接收并扭曲解读了弥漫在雾中的、来自“彼岸”的信息,再用她那套疯癫的宗教滤镜加工出来的。
简单说,她是个非典型的、未被正确引导的……“闪灵者”?
应该是这么称呼的吧……
反正那些档案是这么记载的。
杰顿记得箭头计划的基地里见到过这个词汇,应该指的就是这种。
她的偏执和宗教狂热,成了她理解和过滤这些信息的扭曲棱镜。
这宇宙的“灵能”还真是……不挑食,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沾上点边。
她伸出手指,指尖莹蓝色的细丝探出,轻轻点在了卡莫迪不停哆嗦的太阳穴上。
“看看你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卡莫迪身子猛地一僵,眼白上翻,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大量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决堤一样涌向杰顿。
童年的孤僻、被当成怪胎、那些真假难辨的噩梦、对宗教的偏执解读、末世来的又怕又爽、还有……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好像碰触到迷雾后面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的混乱影像……
信息又杂又乱,拼凑出这老太太疯狂又可悲的一生。
颞叶和松果体异常活跃,跟雾气的共鸣效率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
预言居然还真不是纯瞎蒙。
看到记忆里的梦境,杰顿确认了,大概是‘闪灵者’。
梦境的白雾与杰顿本体所处的世界一对照,环境基本一致。
还有预知里的大卫等人,也如同《迷雾》原剧结局一样,离开超市,驶入迷雾。
倒是没有看到大卫等人的下场如何。
也对,原作里卡莫迪直接被奥利一枪肚子一枪头干掉了,她也根本没法看到更多的结果。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梦见……喔,是预见到自己的死亡呢?
读取完毕,杰顿娘收回手指。
卡莫迪像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没死就行。
杰顿娘没再管她。
目光转向被定住的韦恩。
没了复仇目标,这怪物显得有点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就在这时,韦恩那双眼珠子,无意中扫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躺着金发收银员萨莉的尸体,毕竟是被蝎尾蝇蛰死的,还算完整,有个全尸。
韦恩狂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喉咙里的咆哮低了下去,变成一种……类似呜咽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他挣扎着,似乎想朝萨莉那边去。
哦?
杰顿娘挑了挑眉。
这是……触景生情了?
她心念一动,稍微松开了点压制。
韦恩立刻挣脱部分束缚,他没攻击近在咫尺的杰顿或卡莫迪,而是踉踉跄跄地、一步步挪到萨莉尸体旁边。
他庞大扭曲的身躯竟缓缓跪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外形极不协调的轻柔。
他伸出那只覆盖着角质和利爪、沾满血污的手,似乎想碰碰萨莉苍白冰凉的脸,但在快要碰到时,又像怕弄脏了什么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他低下头,巨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发出一种压抑的、充满了无尽悲伤的低沉呜咽。那声音,不再纯粹是怪物的吼叫,依稀能听出一丝……属于原来那个韦恩的、绝望的悲鸣。
呵……
杰顿娘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的意味。
仇恨没把你彻底变成疯子?
心里还留着一块净土?
接下来他的思维是恢复还是继续变化?
白雾会不会继续影响?
她决定先不处理韦恩。
让他跟萨莉的尸体待着。
杰顿娘静静地观察着。
让他和萨莉的尸体待在一起,观察这种状态下的能量变化,以及……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个实验样本,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
仇恨驱动的杀戮机器固然有趣,但这种在极端异化下依然顽强存在的“人性”碎片,或许能揭示这个宇宙“污染”更深层的秘密。
超市里,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有韦恩压抑的呜咽和卡莫迪无意识的呻吟,在血腥的废墟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