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要对祁同伟同志提出严厉的批评。克俭书记毕竟是你的上级领导，即使他说了什么过份的话，你也应该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应有的礼貌态度！”侯向阳望着祁同伟，正要开口训斥两句，却没想到被一旁的省长蓝焜抢了先。
然后在听了蓝省长所谓的严厉批评之后，侯书记和其他常委就有些绷不住了。
省长你先等会儿！
不是，你管这叫严厉批评？请问哪里严厉了？
还有，这是批评吗？这充其量就算个劝告吧？
你袒护的态度还能不能再明显一点儿？
这是梁克俭已经送去了医院，否则听到蓝省长的这句话，估计还得嘎的一下再抽一遍。
“侯书记，省长，各位领导，我深刻的检讨，刚才是我没有沉住气，说话也未经仔细斟酌，过后我一定去医院看望梁书记，当面向他道歉！”对省长的‘批评’，祁同伟心领神会，立刻给予了诚恳的认错回复。
侯向阳冷眼旁观，心说你们配合的挺好啊，一唱一和，三下两下就将梁克俭被气住院的事儿给抹平了。不过他现在没有那个闲心计较，毕竟纵观整个过程，除了两句‘不然呢’外加最后一句‘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观众爱看谁’稍显出格之外，其余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祁同伟这小子，绝对是懂语言艺术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常委开始纷纷表态，在大方向上，肯定是跟随省委书记与省长的，但出于对实际情况的考量，省委组织部长屈兆川与宣传部长盛传智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多达三十多名各级领导干部涉嫌违法违纪，这个数字本就已经触目惊心了，然而谁又能保证，这一批被拔出坑的萝卜不会带出泥，而带出的泥后面会不会还有萝卜……
这么多领导干部落马，所造成的影响绝不仅限于官场层面，比如，易迎香的被捕，就已经造成了部分投资商的撤离。那后续这一连串的暴雷呢？
这对昆市经济甚至对全省经济，将会造成何种程度的负面影响？
归根结底一句话，尺度在哪里？
而对于这个问题，侯向阳面色沉疑地给出了明确答复：“我已经请示京城领导，领导的指示是，既不封顶，也不限量！无论是谁，一查到底。”
既不封顶，也不限量！无论是谁，一查到底！
这十六个字一出，让常委们面色瞬变。连祁同伟都忍不住心中一震，直呼一声好家伙，这是哪一位京城大佬，竟然如此的有魄力。
既然有京城领导指示，常委们自然没了任何异议，当即纷纷表示，一定响应中央反腐号召，对贪污腐败现象零容忍，并以此为契机，深入开展廉政建设，以坚若磐石的决心推进反腐败斗争。
“散会之后，锐波同志、志兴同志和韩东同志留下。”
“祁同伟同志，道军同志和红缨同志，你们要尽快完成证据交接和审查程序，再次提审易迎香，令其认罪伏法。
“还有一点，你们要和纪委部门配合，对重点对象提前监控，防止涉案人员逃离！”
侯书记虽然很不待见祁同伟，但该交待的任务还是要交待，随后摆了摆手，让这个天煞孤星不祥之兆赶紧从他的视线里滚蛋。
祁同伟与曲红缨、伍道军一同离开省委，去往省检察院。办理完移交手续之后，伍道军马不停蹄，直接带人带证据赶往看守所。
而在焕然一新的局长办公室里，曲红缨给祁同伟泡了一杯茶。
之前素未谋面，然而神交已久。虽然以貌取人是偏颇的，但今天在省委见到祁同伟时，曲红缨觉得这位祁副厅长的相貌和气质与她预想中的形象完全符合。
嗯，一看就是个正面人物！而且还是个男主角！
在她与伍道军来滇南的这段时间里，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展示出了近乎作弊式的侦查能力。易迎香说抓就抓了，账册说找到就找到了。
其实不怪梁克俭在常委会上那样失态，无论换作谁，估计都忍不了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踢下线。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对梁克俭来说，就一句‘人民群众的热心举报’，何以服众？
“唉，没想到会牵涉这么多的人？这对咱们昆市的招商引资，肯定会造成不小的冲击啊！”闲谈之间，祁副厅长眉头紧皱，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摇头叹道。
这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差点儿把曲红缨逗乐了。
兄弟玩呢？
为什么会牵涉这么多人，你心里没点儿数吗？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加‘官场杀手‘吗？
你来之前，昆市一片风和日丽风平浪静；你来之后，昆市瞬间风惊雨急惊涛骇浪。
到任四个多月，还得刨除三个月的脱产，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你看看你把昆市官场祸害成什么样了？
你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那，那可是太好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棘手的案子，需要你帮忙呢！
“祁厅，我来滇南之前，我们顾春花检察长特意嘱咐我，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找祁厅你帮忙。”一旦拿定主意，曲红缨就毫不迟疑，直接表明了自己求助的想法。
祁同伟怔了一下。
“曲局长太客气了，就怕我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啊！”祁副厅长语气委婉地推脱道。他知道对方想让他帮什么忙，但他却不愿意轻易蹚这趟浑水。他刚刚干掉了三十多个贪官，现在估计很多人都看他不爽，所以他哪怕是装，也得暂时装得低调一些。
“顾检说，是钟首长的推荐，后来，也给我打了电话。”曲红缨补充了一句。
原来这样啊！
祁同伟一听是大伯的推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曲姐不用和我客气，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这么现实的吗？
刚才百般推脱称她为曲局，现在义不容辞改叫她曲姐。两种称呼切换的自然而又丝滑，不见半分尴尬。
曲红缨看着对方那张阳刚帅气的脸庞，心想只要你帮我破了这个案子，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又何妨！
滇南省看守所。
穿着蓝色号服的易迎香，迈步走进讯问室，心里清楚地记得，这是她的第五次讯问。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脸上故意露出疲惫和无奈的神色，坐在椅子上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伍处长，我真没什么可招的了。真的，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犯的错我认，但是那些我没做过的，你也不能逼着我承认啊！”
伍道军看着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女贪官，拿起桌子上的账册向对方挥了挥，用嘲弄的语气问道：“这个，眼熟吗？”
易迎香眯起眼睛，看着对方手上的东西，心里不禁就是咯噔一下，脸上随之露出无比惊惶的神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绝不相信，警方和检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早早就藏匿起来的账本。她也绝不相信，那个可以为她付出生命誓死守护她的初恋情人，会背叛她出卖她。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伍道军手上的东西是假的，是用来吓唬她的。
对，就是心理战！吓不倒我的！易迎香默默为自己打气，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及至在伍道军的示意下，一旁的检察人员将两本账册递到她的面前供她辩认。
易迎香伸出颤抖的双手，试图去触摸那两本账册，却被检察人员阻止了，随后由检察人员翻开账册，将里面的内容呈现给她观看。
易迎香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不需要再看了，她自己亲手记的账本，她怎么会不认得。
“你们，是怎么得到这两本账册的？”嘶哑的声音在讯问室里响起，充满着浓浓的不甘与绝望。
“一位热心人民群众的举报。”伍道军神色略显古怪地回答道。不知为什么，现在每次提到‘人民群众’这四个字，他的心里都会生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就仿佛这四个字代表的不是一般性群体，而是一个专门以揭发检举犯罪为己任的神秘组织！
易迎香凄凉一笑，什么人民群众，你直报王尚的名字得了。除了他，还有哪个‘人民群众’知道账册埋在哪里？
所以，王尚错了，她也错了，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你赢了，伍处长！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万念俱灰之下，这位前川海市委副书记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开启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自暴自弃模式。
账册被搜到了，她就是想给某些人打掩护，也不可能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啊！
……
“你知道荣锦绣这个人吗？”办公室里，局长曲红缨给祁同伟重新换了一杯茶，神色凝重地问道。
祁同伟点了点头回答道：“略微知道一些，山海集团董事长，据说有很深的背景。”
其实他不是略微知道，而是对荣锦绣有着十足的了解。
在山头林立的滇南省，荣家帮既可以算做本地帮，也可以说是外来帮。原因就在于，荣家并不是本地人，但荣锦绣的父亲荣华照一路从市到省，曾经主政滇南长达七年之久，再加上后续多年的经营，在临海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而荣锦绣为人狡诈圆滑，凭着‘商人’的身份，不但依然能够一直维持在临海的经营，还能做到在各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无论本地帮外来帮，轻易都不会触动荣家帮的利益，宋鹏辉等人有时还要从荣锦绣那里打探京城的某些信息。就算对权力掌控极为强烈的侯向阳，暂时都没有拿荣锦绣开刀的打算。
所以在这些年里，滇南的各方势力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荣锦绣所代表的荣家却始终屹立不倒。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荣锦绣的胃口太大，意图侵吞价值几十亿的国有资产而爆雷，引起京城的重点关注，估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荣锦绣都还是那个被各方尊称荣姐的滇南南波万！
“最高检接到了来自滇南省的多次匿名举报，举报者称荣锦绣勾结滇南省市官员，侵吞国有资产。我这次来昆市，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无论是自己的判断，还是顾检和钟部长的推荐，曲红缨对于祁同伟值得信任这一点上，都没有任何疑虑。因此她没有丝毫隐瞒地向对方说明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实际上，这才是最高检借易迎香一案，名正严顺地将曲红缨派到滇南省检任反贪局长的主要目的。而考虑到曲红缨的人身安全，还有侦查过程中的协助问题，钟部长才向最高检推荐了在滇南任职的侄子。
听到匿名举报这四个字，祁同伟不禁微微一笑，他早就说过，像这种敢于揭发检举犯罪的人民群众只会越来越多，某些人还不信。
这个举报人叫什么来着，具体名字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姓窦？身份好像是被侵吞企业的一个副总？
“我到滇南之后，那个举报人又打过一次电话，提供了一些线索，但对于见面详谈，对方却一直心存顾忌。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这个举报人……”曲红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作为一名办案经验丰富的检察官，她可以做出大致推断，匿名举报者很有可能是新光厂的高层或者是知晓内幕的官员，当然，也不能排除与这些高层和官员有密切接触且关系亲近之人，比如父母夫妻子女外加亲朋好友……
调查方向和范围是有了，但怎么能在不打草惊蛇引起荣锦绣警觉的情况下，逐个摸排直至锁定正确的举报人，这难度可就太高了！
祁同伟，到底行不行？易迎香说抓到就抓到，账册说找到就找到，类似这样的‘奇迹’，还能再次复制吗？
在常委会上，梁克俭有句话问的其实没错——祁同伟，你是神仙吗？
既然不是神仙，那肯定就有找不到的线索破不了的案。
所以，理智提醒曲红缨，不应该过度神话眼前这个年轻人。
但直觉却一脚踢开了理智，占领了发号施令的高地。
曲红缨觉得祁同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