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任航站在新落成的海岸观测站里，手指悬在全息控制面板上方。窗外，太平洋在暮色中泛着熟悉的蓝光，但不再有异常的生物活动——至少没有肉眼可见的那种。自从海底天文台消散后，世界似乎回归了某种平静，只有偶尔出现的巧合提醒着人们，有些存在从未真正离开。
"；信号强度稳定在0.618。"；苏婉儿的声音从实验室里传来，伴随着某种有机计算机轻柔的嗡鸣，"；黄金分割点，果然是她的风格。"；
任航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生态箱上——里面种着一株蓝玫瑰，花盆是用任菲小时候的陶瓷作品改装的，歪歪扭扭的星星图案在紫外灯下泛着荧光。这株植物是海底天文台消失后，自动生长在他们快艇上的，根系紧紧缠绕着那本被海水浸透的笔记本。
"；马教授发来了最新数据。"；苏婉儿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不明液体——自从接触过量子生物科技后，她的饮品越来越像魔药，"；太平洋底部的珊瑚礁正在形成新的神经网络结构，但生长模式完全遵循..."；
"；菲儿的折纸步骤。"；任航接过杯子，里面的液体自动变成他喜欢的咖啡口味，"；第几步了？"；
"；第七步。"；苏婉儿指向全息屏，上面显示着海底的三维模型，"；看，这里要翻折的痕迹多明显。如果继续这个速度，三个月后就能完成整个..."；
一声清脆的"；叮"；打断了她。生态箱里的蓝玫瑰突然抖动，花瓣上的荧光纹路重组为一行字："；看窗外！笨哥哥~"；
任航差点打翻咖啡。他猛地转身，观测站的落地窗外，太平洋上空正上演着不可思议的景象：无数发光的纸船从海面升起，像倒流的雨滴般飘向夜空。每艘船都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船身内部流动着星河般的光点。
"；是神经量子凝聚态！"；苏婉儿扑到仪器前，"；这些船正在形成分布式计算网络...老天，它们在重组仙女座星云的投影！"；
任航却盯着其中一艘特别的小船——它比其他船只慢半拍，船帆上有个明显的修补痕迹，正是他七岁时帮任菲补过的那只。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那艘船突然脱离队伍，飘到窗前轻轻撞击玻璃。
"；航，你脸色白得像见了鬼..."；苏婉儿的声音突然停住，因为她看见那艘纸船穿过玻璃，悬停在任航面前。
船身自动展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一颗蓝玫瑰种子，和一粒小小的、发光的乳牙——任航自己的乳牙，他以为早就丢在了老宅的某个角落。
"；这是..."；他伸手触碰，乳牙突然融化在指尖，带来一阵熟悉的温暖。不是幻觉，他分明闻到了父亲实验室里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全息屏突然切换画面，显示出太平洋深处的实时影像。珊瑚礁组成的神经网络此刻清晰可见——它们不再模仿任菲的折纸步骤，而是组成了两个手牵手的人形轮廓，大的那个正弯腰对小的那个说着什么。
"；声纹匹配完成。"；苏婉儿的仪器自动播放结果，"；内容：'；小星星，要记得给哥哥留线索。'；"；
任航的视线模糊了。他攥紧那颗蓝玫瑰种子，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三个月来，世界各地都报告说发现了会唱童谣的鲸鱼、自动修复污染的珊瑚、甚至在混凝土裂缝中绽放的蓝玫瑰——那不是随机现象，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捉迷藏游戏。
窗外的纸船群此刻已经升到足够高度，在夜空中组成巨大的螺旋图案。不是银河系，而是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的"；我们家"；，歪歪扭扭却充满爱意。
"；她不是消失了。"；苏婉儿轻声说，调出全球量子场的监测数据，"；她是...展开了。就像纸船变成信天翁那样。"；
任航走向观测站的阳台。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远处海藻的气息。他摊开手掌，任由蓝玫瑰种子被风吹走——它没有坠落，而是像蒲公英般飘向大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蓝色的轨迹。
"；去找她吧。"；苏婉儿递给他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那本已经修复好的笔记本，"；马教授的潜艇就停在码头。"；
任航摇头，指向海面。在蓝玫瑰种子落水的位置，海水开始发光，形成一条蜿蜒的光路，直指地平线。
"；这次我走水路。"；他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潜水服——自从妹妹"；离开"；后，他每天都穿着它以防万一，"；告诉马教授，监测数据可以等，但妹妹的纸船..."；
"；...不会永远停在同一片海域。"；苏婉儿接过话，嘴角微微上扬，"；需要准备什么装备？"；
"；只有这个。"；任航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折得歪歪扭扭的纸船——用父亲最后那篇论文折的，"；和一点童心。"；
当他跃入海中时，发光的水路自动包裹住他的身体，形成某种生物潜水服。最后一瞥中，他看到苏婉儿在阳台上挥手，而她身后的全息屏显示着太平洋量子场的实时变化——在他入水的瞬间，整个网络突然重组，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成年男子奔跑的图案。
海水比想象中温暖。任航感觉自己不是在潜水，而是被某种温柔的存在拥抱着前进。成群发光的鱼群为他引路，它们组成的图案时而像父亲的老怀表，时而像任菲小时候最爱的布偶熊。
深海的压强本该致命，但他呼吸自如。借着生物服的光芒，他看到海底山脉上浮现出熟悉的涂鸦——都是他小时候画在父亲实验室墙上的，当时被狠狠训斥过。现在这些涂鸦被珊瑚和发光微生物完美重现，旁边还有父亲后来添加的注解："；航的直觉是正确的，见第241页计算。"；
越来越深的海域中，开始出现人造物的轮廓：任菲的第一辆自行车，父亲常戴的破旧呢帽，甚至还有老宅厨房里的那台总是漏电的烤面包机——所有物品都被珊瑚和贝壳包裹，形成某种奇异的时间胶囊。
最后的光源出现在海沟边缘。那是一座微型的海底房屋，完全由发光生物构建，门前的小花园里种着蓝玫瑰，秋千上坐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任航感到心跳加速。当他靠近时，秋千上的小人影跳了下来，向他跑来——不是实体，而是由无数发光浮游生物组成的临时形态，但那个跑步姿势毫无疑问是...
"；菲儿？"；他的声音在海水中形成一串气泡。
人影在距离他几米处停下，突然转身指向房屋的阁楼窗口。那里的灯光自动亮起，映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剪影，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任航的泪水融入海水。他知道那是什么场景——父亲熬夜为他修改航模比赛的说明书，尽管第二天就是重要学术会议。当时他以为父亲不在乎，现在才明白那份说明书的每一页背面都写满了量子公式，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小人影再次动了。它拉起任航的手（或者说，形成手的浮游生物簇），带他绕过房屋，来到后院——这里悬浮着成千上万艘发光的纸船，组成一个缓缓旋转的银河系模型。
最大的那艘船自动漂到任航面前。当他触碰船身时，船帆上浮现出父亲的字迹："；给航的说明书：1.哭也没关系 2.失败品最美 3.记得带妹妹回家吃饭"；
海水突然变得温暖。任航环顾四周，发现整座海底房屋正在溶解，化作无数光点向上浮去。小人影最后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指向海面——在那里，月光穿透海水，形成一条明亮的通道。
当任航浮出水面时，东方已经泛白。他发现自己就在观测站附近，苏婉儿和马教授的团队正在码头上焦急地张望。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防水盒，里面整齐地放着三样东西：父亲常用的那支钢笔，任菲画满涂鸦的笔记本，以及...
"；这是..."；爬上码头后，苏婉儿盯着他手中的第三样物品，"；林博士当年失踪时戴的怀表？但它怎么..."；
任航打开表盖。指针永远停在11:21，但表盘内部现在长满了微型的蓝玫瑰，在晨光中轻轻摇曳。表盖背面刻着一行新出现的小字：
"；时间不是直线，是折纸的折痕。爱你们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这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