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雷抱着西瓜刚跑到槐树下，就见万龙教练正抽着纸巾给父亲擦嘴角的瓜汁，星夜副总手里捧着半块啃了一半的西瓜，星耀领队和雷神风经理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几人的影子在渐浓的暮色里叠成一团，像幅被墨汁慢慢晕染的画。他把怀里的西瓜往石桌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惊得几只在草丛里蹦跶的蛐蛐停了声。
“爸，你过来一下，好吗？”龙雷伸手拽住龙影的胳膊，指尖还沾着西瓜皮上的凉意。
龙影正听雷神风讲叶修他们训练时的趣事——说唐柔为了练近战，对着靶子练喷子练到胳膊酸，吃饭时连筷子都快握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嘴里的瓜籽差点喷出来。被龙雷猛地一拽，他踉跄了一下，忙稳住身子：“雷子怎么了？毛毛躁躁的，跟小时候偷摘邻居家枣子似的。”
“教练、经理、领队、副总，你们先吃西瓜。”龙雷冲四人扬了扬下巴，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眼角却没什么笑意，“我跟我爸说点事，就几句话，马上就来。”
万龙教练挑了挑眉，没多问，朝他摆了摆手，转头继续跟龙影聊起了训练计划。星耀领队把一块去了籽的瓜瓤递给旁边的苏沐橙，眼角的余光瞥见龙雷拽着父亲往老屋方向走，步子迈得很急，像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
刚绕过老屋的墙角，龙雷就猛地松开了手，力道之大让龙影往后趔了半步。他转过身，背对着暮色里的槐树林，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爸，你刚才对叶修他们五个，还有万龙教练他们四个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龙影愣住了，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块西瓜，红色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洗得发白的裤腿上洇出小小的红痕。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我哪里针对你了？句句都是欢迎的话，掏心窝子的实在话，比地里的泥土还实在。”
“实在话？”龙雷提高了声调，喉结在脖颈上滚动着，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你跟队员说‘身后有我们扎着根’，跟教练说‘该敲打就敲打’，跟星夜说‘别让孩子受委屈’——合着就我是外人？是那个该被你们联手盯着的？好像我这个老板是个只会添乱的愣头青，离了你们就办不成事似的！”
龙影把手里的瓜往墙根一放，瓜皮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裂响。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红，像被夕阳染透的云：“你这孩子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那是给他们吃定心丸！你以为战队刚起步，人家凭什么死心塌地跟着你？叶修他们是荣耀过来的顶尖选手，放着现成的冠军队伍不去，来你这刚搭起架子的新战队；万龙教练在圈子里有声望，多少老牌战队挖他，他偏偏选了你——他们图什么？图你这战队名字好听？图pEL舞台风光？”
他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有点激动：“他们图的是能踏踏实实做事，图的是有人懂他们的心思！我把姿态放低些，让他们知道家里人懂分寸、明事理，知道你龙雷背后不是空的，有家人撑着，他们才敢放开手脚干！才敢把心思全放在训练上，而不是琢磨着‘老板靠不靠谱’‘这战队能不能长久’！”
“我知道！”龙雷的声音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可你说这些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听着是什么滋味？好像我这个老板多不靠谱，多需要人盯着似的。我组这个战队，从找基地到谈合作，哪一步不是我亲自跑的？我熬夜改战术改到胃出血，跟赞助商喝酒被灌得抱着马桶吐，这些你没看见？”
“我怎么没看见？”龙影的话像带着刺，却没往肉里扎，只是轻轻刮过，“你胃出血那次，我在医院守了你三天，你醒了跟我说‘小毛病’；你被灌醉的那晚，半夜给我打电话，哭着说‘爸，他们看不起咱们新战队’，这些我都忘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瓜，用袖子擦了擦沾在上面的土，“我跟他们说那些话，是给你铺路！让他们知道你背后有家撑着，也让他们知道，你这孩子重情义，值得他们帮！更让他们知道，你龙雷不是那种听不进劝的人，他们敢提意见，敢管你，这战队才能走得远！”
晚风吹过老屋的窗棂，破旧的木窗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息。墙角的牵牛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卷卷的藤蔓缠着斑驳的墙皮。龙雷望着那片藤蔓，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爬树，说“往上爬的时候，得知道身后有枝桠能抓，才敢使劲”，此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
“我明白，你的战队是新战队，深圳xcY龙凤战队刚登上pEL舞台，根基浅，底气薄。”龙影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风吹旧的纸，“你这次回来是休息的，七天之后就要走，对不对？”
龙雷抬手指了指院门外，暮色里停着辆银灰色面包车，车后跟着辆蓝色搬家车，车厢里隐约能看到叠着的行李和几个印着战队logo的纸箱。“爸，是坐面包车走，看到没有？面包车后面还有个搬家车。”他声音松快了些，“本来想提前跟你说，又怕你瞎操心，想着等临走前再告诉你。新基地那边都收拾好了，训练设备、队员宿舍，啥都不缺。”
龙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眼里闪过点惊讶，随即又笑了：“倒是周全，连家当都一起拉走。”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到龙雷面前：“这是你妈生前给你晒的姜丝，你胃不好，去了新基地，泡水喝，比吃药强。还有，那坛米酒我给你装了两壶，带回去给队员们尝尝，训练累了抿一口，解乏。”
龙雷接过姜丝，揣进兜里，指尖触到温热的布面，心里那点别扭忽然散了，像被晚风卷走的烟。“七天后一早就走，不用订票。”他补充道，眼里的抵触渐渐化了，“等进了pEL正赛，我让人给你留直播链接，在家就能看我们比赛。”
龙影摆摆手：“我哪懂那些？到时候你们赢了，给我打个电话报喜就行。”他顿了顿，往搬家车那边望了望，又道，“新基地离这远，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别总熬夜——你那胃，经不起折腾。到了那边，好好跟队员们相处，别总端着老板的架子。叶修他们都是懂道理的人，你敬他们一尺，他们能还你一丈。”
龙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暮色漫过墙头，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缠绕的藤蔓，在老屋的墙根下紧紧挨着，分不清哪条是父亲，哪条是儿子。远处槐树下传来阵阵笑声，是万龙教练他们在聊什么开心事，那笑声顺着晚风飘过来，带着西瓜的甜和稻田的香，面包车和搬家车静静停在路边，像两个沉默的伙伴，等着载着这群追梦人，驶向崭新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