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风里就带了刀子似的寒意。叶辰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蹲在互助角的墙根下,看着张大爷给那棵老石榴树缠草绳。树干上的皮早就糙得像老树皮,被草绳一圈圈裹住,倒像是穿了件厚实的冬衣。
“小叶,过来搭把手。”张大爷挥了挥手里的麻绳,“这绳头总系不牢,风一吹就散。”
叶辰走过去,接过麻绳在树干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实的死结。绳结勒进草绳里,挤出些细碎的草屑,落在他的手背上,痒丝丝的。“张叔,这树都长了几十年了,还怕冻?”
“咋不怕?”张大爷往手上哈了口气,白汽在冷空气中瞬间散开,“去年冬天就冻裂了块皮,开春差点没发芽。这老物件跟人一样,年纪大了,就得仔细伺候着。”
叶辰望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石榴树,忽然想起院里的那些老家具。李婶家的八仙桌腿松了,总用砖块垫着;秦淮茹的缝纫机踏板裂了道缝,踩起来吱呀响;还有互助角那个木柜,虽然加固过,可抽屉的滑轨早就磨秃了,拉起来费劲得很。
“张叔,您说咱们要是学门修东西的手艺,是不是能帮着街坊们修修这些老物件?”叶辰的话音刚落,风就卷着几片枯叶从旁边飘过,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张大爷愣了愣,手里的草绳差点掉在地上:“你这想法……有点意思。我年轻的时候学过几天木工,就是手生了,要是能拾掇起来,修个桌子板凳啥的,应该还行。”
“我认识个修缝纫机的老师傅,前阵子帮他修过机床,他说有空能教我两招。”叶辰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像黑夜里点起了盏灯,“要是咱们能把院里的老物件都修好,既能省钱,又能接着用,多好。”
“好是好,可工具咋办?”张大爷皱起眉头,“刨子、凿子、砂纸,一样都不能少,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叶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昨天帮人修自行车赚的五毛钱,心里那点热乎劲顿时凉了半截。他看着互助角的木柜,忽然想起里面还堆着些街坊们用不上的旧零件——有断了柄的锤子,缺了齿的锯子,还有半盒生锈的钉子。
“有了!”他一拍大腿,“咱们自己凑!互助角里那些旧工具,修修还能用;缺的零件,咱们去废品站淘,说不定能淘着好东西。”
张大爷的眼睛也亮了:“这主意行!废品站的老王跟我熟,我去跟他说,保准能给咱们留着好货。”
两人越说越起劲,连风里的寒意都忘了。叶辰找来纸笔,趴在互助角的桌子上,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开始列清单:需要的工具、可能用得上的零件、谁会木工、谁懂铁活……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描绘一幅热闹的图景。
“叶同志,你们在这儿嘀咕啥呢?”秦淮茹抱着叠刚浆洗好的衣服过来晾晒,见两人对着张纸傻笑,忍不住问。她的头发上还沾着水珠,在风里一吹,很快就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秦姐,你看!”叶辰把清单递过去,“我们想凑个修配角,帮着街坊们修修老物件,你觉得咋样?”
秦淮茹接过清单,逐字逐句地看着,嘴角慢慢扬了起来:“这主意好啊!我那缝纫机早就该修了,踩起来跟打仗似的。要是能修好,我就能多接些活,给小当和槐花买新棉袄了。”她指着清单上的“缝纫机零件”,“这个我知道哪儿有,前阵子去百货大楼,看见柜台里有卖的,就是贵点。”
“贵不怕,咱们先去废品站淘淘,说不定能淘着旧零件,修修就能用。”叶辰的劲头更足了,“秦姐,你要是有空,帮着问问院里的街坊,谁家里有坏了的物件,都拿来,咱们先登记上。”
“哎,好!”秦淮茹把衣服往绳子上一搭,转身就往院里走,脚步轻快得像带着风。
没一会儿,院里就热闹起来。李婶抱着她那只三条腿的小板凳来了,凳面都磨得发亮:“这凳子是我嫁过来时带的,用了二十多年了,扔了舍不得,修修还能坐。”王老五扛着把缺了刃的柴刀,刀身锈得厉害:“这刀快得很,就是上次劈柴崩了个豁口,要是能磨好,还能用十年。”连平时不爱出门的赵奶奶都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捧着个掉了底的搪瓷缸:“这缸子是我家老头子当红军时用的,底掉了,能不能帮我补补?我想留着作念想。”
叶辰和张大爷忙得团团转,一个登记,一个检查物件,互助角的桌子上很快堆起了小山:松动的桌子、断线的收音机、漏底的水壶……每件东西上都沾着岁月的痕迹,也藏着主人的不舍。
“叶叔叔,我的布娃娃胳膊掉了,能修吗?”小当抱着个褪了色的布娃娃,眼睛里满是期待。那娃娃的胳膊是用线缝的,线早就磨断了,耷拉着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能修。”叶辰接过布娃娃,仔细看了看,“找根结实的线,重新缝上就行,保证比原来还结实。”
小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抱着叶辰的胳膊直跳:“太好了!谢谢叶叔叔!”
秦淮茹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忽然转身回了屋。没一会儿,她拿着个针线笸箩出来,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线、几枚绣花针,还有块顶针:“缝补的活我拿手,布娃娃、衣服破了,都能找我。”
太阳渐渐西斜,把互助角的影子拉得老长。叶辰看着桌上的物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这些东西或许不值钱,却是街坊们日子的一部分——李婶的小板凳上,或许曾坐着她刚会走路的儿子;赵奶奶的搪瓷缸里,或许盛过红军长征时的救命水;小当的布娃娃,或许陪她熬过了无数个怕黑的夜晚。
“张叔,咱们明儿就去废品站。”叶辰把清单叠好,放进怀里,“先淘点工具回来,再慢慢修。”
“成。”张大爷把登记本收好,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我这就去找老王说,让他给咱们留着好东西。”
傍晚的时候,叶辰帮秦淮茹把晾干的衣服收进屋里。屋里飘着淡淡的皂角香,小当和槐花正趴在炕上,看着秦淮茹给布娃娃缝胳膊。针线在她手里翻飞,很快就把胳膊缝得牢牢的,她还特意用红线在接口处绣了朵小小的桃花,看着比原来还好看。
“真漂亮!”小当捧着布娃娃,笑得露出了豁牙。
“以后谁的布娃娃坏了,就来找我。”秦淮茹放下针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缝缝补补,我还是能行的。”
叶辰看着她额角的碎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忽然觉得,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意义。修的是物件,续的是念想,聚的是人心。就像那棵被裹上草绳的石榴树,看似是在抵御寒冬,实则是在等着来年春天,能开出更艳的花。
夜里,叶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脑海里全是白天的景象。张大爷系草绳的认真,秦淮茹缝布娃娃的专注,李婶说起小板凳时的怀念,小当拿到修好的布娃娃时的欢喜……这些画面像珠子一样,被那个“修配角”的念头串了起来,变成了一串温暖的项链。
他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容易。缺工具,缺零件,缺经验,说不定还会有人笑话他们“瞎折腾”。可那又怎么样呢?就像院里的老石榴树,年年都要挨冻,可开春照样发芽开花,结出满树的红果子。
明天,去废品站淘工具;后天,开始修第一件物件;大后天……叶辰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窗外的风还在刮,可他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是揣了个小火炉。他有预感,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会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热闹,也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