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来的大姐笑着说道:“可不是么,那年我才十岁,俺小舅矫情,走两步就嫌累。”
“俺家二妹妹还有春来和春伟俩人也都五六岁,他们几个也不哭不闹,就是一个劲儿跟在后面走,走不动了也不闹腾。”
“俺小舅不行,一累了就哇哇哭,就喊啊,姐夫你快背背我,你快背背我。”
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这么个奇葩小舅,倒也有意思。
朱春来接过话茬。
“后来我和俺媳妇儿结了婚,当时俺娘说,不行分家,把我分出去过日子去。”
“那时候分家还是丢人的事儿,村里人都觉着俺家整洋景,俺娘就说啊,孩子日子自己过,她一个老的,住一块儿忍不住掺和。”
“老婆婆掺和儿子的事儿,那就是明着和儿媳妇儿不对付,到时候真出了问题,儿子站在中间儿为难。”
“后来分了家,俺娘和俺爹俩人没少给俺俩钱。”
大姐朱春荣笑着说道:“当年我嫁出去也是,俺娘跟我说啊,找男人不用找太好看的,得找踏实过日子的。”
“这不,我嫁给了俺家当家的,这些年日子过的不错。当年出嫁的时候,俺娘还特意把家里的家底子分出来了两成,她说啊,姑娘和儿都一样。”
“一家分两成,到时候谁也不说她偏心眼儿。”
孙传武不由得佩服起老太太起来。
别说这个年代了,就算是往后几十年,这种一碗水端平的事儿都很难碰到。
重男轻女啊,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老传统,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是,不都是一个爹生一个妈养的么。
“老太君倒是明事理。”
朱春荣笑着点了点头:“可不么,俺家当家的当年也说啊,不管咋滴,娶了我,他就是老朱家的儿子。”
“俺家当家的也是俺娘给我挑的,过了这么多年,俺们日子过的也红火。”
朱春霞哭着说道:“当年我就该听俺娘的。”
孙传武看向朱春霞,朱春荣拍了拍朱春霞的后背。
“咱娘也没怪过你,别哭,谁都不想让咱娘走,但是生老病死就是这样,到了岁数了,咱也留不住。”
“别管咋滴,咱娘好歹没遭罪,也跟咱们交代了后事儿。”
朱春霞抹了把眼泪:“当年我跟小徐子在一起,咱娘死活不同意,说小徐子心不正,而且喝点儿酒就闹腾。”
“我当时不听咱娘的话,跟小徐子好了,谁寻思,等我生了姑娘,小徐子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喝多了,说错两句话直接上来就是一顿打,哪块儿做的不顺他心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后来他一声不吭,直接就跑了,当时咱娘也没训我,咱娘说,没事儿,这都是命,以后擦亮眼睛就行。”
“后来我碰上了小唐,我当时想着,我带着个姑娘,小唐也死了老婆,俺们在一起也行。”
“当时俺娘还是不同意,说小唐这人啊,三角眼,脸上带着一股狠劲儿,和小徐子一样,都不是好玩意儿。”
“结果我还是没听咱娘的,这结了婚两年,他就杀了人蹲了笆篱子。”
孙传武看向朱春霞,一脸无语。
父母不看好的爱情,不见得都是错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没好结果。
老常太太还是产婆,也主红白喜事儿,那一双眼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能说直接看透一个人,但是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呢,朱春霞是一点儿不听老太太的话,接连吃了两次亏。
朱春荣把老二朱春霞搂到怀里,轻叹了口气。
“哎。”
“你呀,就是性子倔,随咱妈。”
“咱妈也说了,这些儿女,你和春华最像她,我和春来和春艳最像咱爹。”
“咱娘没怪过你,咱娘就是心疼你,怕你过的不好。”
朱春荣抹了把眼泪:“你坐月子的时候,咱娘不是生了重病。”
“当时你大姐夫拎着五斤红糖和二十斤白面过来看你和咱娘,当时我和你大姐夫嘱咐啊,咱娘和你身子骨都弱,以后天天用红糖充点儿鸡蛋水儿喝。”
“后来我过年的时候过来了,我看糖罐子里红糖还有不少,我就问咱娘,我说娘啊,你喝红糖水没有。”
“咱娘笑着说,说她天天喝红糖水,后来我才知道,咱娘这一年都没舍得喝上一口,就怕你不够喝。”
“咱娘没喝红糖水,咱娘的笑啊,比喝了红糖水还要甜。”
说到这,屋子里的几个姊妹儿泣不成声。
二儿子朱春华哭着说道:“前些年我回家,我在外面欠了一百块钱的饥荒,我就找咱妈要。”
“咱妈问我,非得一百么,八十不行?”
“当时我还生气,我寻思一百块钱你也不是拿不出来,你咋就不能给我呢。”
“然后,然后咱娘掏出手绢儿,从里面拿出来八十块三毛四分钱,还拿了五十市斤粮票。”
说到这,朱春华泣不成声。
“咱娘,咱娘跟我说,说,华啊,钱不够也不能偷抢,他们可以去给我借。”
“他们还说,他们岁数大了,一天吃不了多少粮食,以后有困难了张嘴,家里的粮食多拿点儿走。”
朱春华甩了自己一嘴巴子。
“我才是咱娘最不省心的孩子啊。”
“早些年我跟人争强斗狠,我给人捅了两刀,咱娘去人家门口跪了一上午,好歹人家松了口。”
“我进了笆篱子,咱娘和咱爹把我媳妇儿还有姑娘接到了咱家,一直养了她们五年,咱娘那时候都多大岁数了,我,我真不是人啊。”
朱春来深吸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
“行了,咱娘也没说你啥,你进去的时候,咱娘求爷爷告奶奶的,就想让你早点儿出来。”
“这些年你出来以后,虽然来家次数少,但是咱娘每年都说啊,说你变了,变了就好。”
“她不求咱们大富大贵,就求咱们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咱爹娘现在都走了,咱们,咱们说啥也没用了,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咱娘看着了也能舒心。”
说着,朱春来又点上了一根烟,用力地抽了一口。
他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捂着脸泣不成声。
“就那么一层薄薄的黑土啊,咱,咱和咱爹娘,这辈子都见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