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莎士比亚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穿越者，重生者，前世御主，今世人皇……
这一切颠覆性的信息，冲击着季岚的认知。
他看着王座上那个愈发虚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警惕、怀疑、怨怼……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轩辕部落……外面的族人呢？”
季岚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山谷的死寂，那些消失的生命气息，是他此刻最关心的事情。
莎士比亚脸上露出戏剧化的笑容，正欲开口。
“哦嚯嚯，关于那些可怜的羔羊……”
“接下来的计划，我来说吧。”
轩辕黄帝却突然开口，打断了莎士比亚。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光，重新聚焦在季岚身上。
那双黯淡的眼眸深处，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他们……还活着。”
黄帝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力气。
“不止是轩辕部落的族人。”
“整个青铜纪元，百年以内所有残存的人族……”
“他们，都还活着。”
季岚一怔，旁边的姜雪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活着？在那片死寂的土地上？
“我将他们的生机，连同他们的灵魂，暂时剥离了出来。”
黄帝继续解释着，语气平静得可怕。
“汇聚于此，为了一个……最后的计划。”
“一个能够让人族文明，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的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
“我放任机械降神会的发展，然后引导劫气侵蚀奥古罗斯……”
“并非全然是为了削弱敌人。”
“更是为了……获取他们的技术。”
“一种足以承载灵魂，甚至构建虚拟世界的技术。”
季岚的心脏猛地一缩。
机械降神会那些疯狂的实验，想起了奥古罗斯的登神塔。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有这样的算计。
“我的目标，是创造一艘‘灵魂方舟’。”
黄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结合机械降神会的科技，与我们英灵体系的神秘。”
“打造一个足以容纳所有残存人族灵魂的……永恒居所。”
“即使这片青铜纪元彻底崩塌，化为时墟尘埃。”
“他们也能在那方舟之中，永远地……存活下去。”
灵魂方舟！
一个听起来宏伟，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将所有人的灵魂抽离，放入一个虚拟的方舟？
这真的是……延续吗？
“代价呢？”
一直沉默的姜雪，突然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融合了世界气运的她，更能感受到这个计划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轩辕黄帝沉默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悲悯，又有一丝残酷。
他走上前一步，摊开双手，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代价？”
“哦，亲爱的气运之女，代价……当然是巨大的。”
“为了让那些脆弱的灵魂，能够永远存在下去。”
“为了打造那个永恒不变，没有痛苦，没有灾难的乌托邦……”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冰冷的寒意。
“这片青铜纪元残存的一切，都将成为那艘方舟的‘外壳’和‘燃料’。”
“山川、河流、大地……所有的一切物质。”
“甚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季岚，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包括这片时墟之中，新生的，拥有无限可能的……先天生灵。”
季岚瞳孔骤缩！
先天生灵？他指的是……自己？
“是的，没错。”莎士比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季岚先生，作为这个纪元最后的‘奇迹’，天道暂时的代言人。”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方舟计划的一种……威胁。”
“因为，你代表着‘变数’。”
“而蚩尤，旱魃……”
莎士比亚的语气变得更加幽深。
“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他们燃烧自己，对抗强敌，其散逸的强大力量和不屈意志……”
“正是构筑那‘灵魂方舟’雏形的……第一块基石。”
“所以，陛下才会在他们奋战之时，选择枯坐王座，无动于衷。”
“因为，那是计划的一部分。”
轰！
季岚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蚩尤……旱魃……
他们的死，竟然是为了……打造方舟的雏形？
那位豪迈的兵主，那位执着的尸祖……
他们的牺牲，竟然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看向王座上的黄帝，试图从那张疲惫的脸上找到一丝动摇。
但没有。
只有无尽的沧桑，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我……”季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他想起了蚩尤爽朗的笑声，一众英灵前赴后继的决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
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我的牺牲，能够换来人族的延续……”
季岚缓缓说道，声音艰涩。
“我……愿意。”
他并非什么圣人，但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明白责任的重量。
只是……
“但，应该不止这些吧？”
季岚抬起头，石绿色的眼眸中时墟丝线流转。
“仅仅是作为‘外壳’和‘燃料’，应该……还不够。”
轩辕黄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你很敏锐。”
他坦然承认。
“进入方舟的灵魂，确实可以永远‘活着’。”
“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没有战争，没有死亡……”
“但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
“他们，也将失去所有的‘可能性’。”
“他们的情感会被淡化，他们的思想会被固化。”
“他们将永远活在被设定好的‘幸福’之中，如同提线的木偶。”
“只是活着，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任何……真正的自由和未来。”
“永远地，停滞在那个被创造出来的‘完美世界’里。”
失去所有可能性……
活在设定好的幸福里……
如同提线的木偶……
季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方舟？
这分明是一座……永恒的囚笼！
用整个世界的残骸，和所有人的自由，去换取一个虚假的，永恒的“活着”。
“不！”
姜雪猛地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我不能接受！”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决绝。
“如果所谓的延续，就是变成没有思想，没有未来的傀儡！”
“那我宁愿，让这片青铜纪元，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哪怕……只能再维持不到一百天！”
她融合了世界气运，她能感受到这片大地最后的哀鸣。
燃尽她的一切，或许能让这个世界再多存在片刻。
但她绝不允许，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剥夺所有人最后的尊严和可能！
大殿内，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轩辕黄帝看着情绪激动的姜雪，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苟延残喘……又能持续多久？”
“最终的结局，依旧是彻底的湮灭。”
“帝俊的计划，或许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帝俊。
“但成功的可能性，比之上一次，虽然大了许多，却依旧……渺茫。”
“失败的代价，是连同方舟计划一起，彻底失去所有机会。”
帝俊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轩辕黄帝的目光，最终落回季岚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季岚。”
“你是上一世不存在的变数。”
“你更是这片时墟，新生天道暂时的代言人。”
“你的选择，或许将决定这个世界……最后的走向。”
他伸出略显虚幻的手，指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苟延残喘。”
“依靠姜雪燃烧自己，依靠我们残存的力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奇迹。”
“结局，大概率是彻底的毁灭，所有人，连同灵魂，都化为乌有。”
“第二，灵魂方舟。”
“执行我的计划，牺牲这个世界残存的一切，包括你。”
“将所有的人族灵魂，迁入方舟，获得永恒的‘存活’。”
“但代价是，失去所有的自由、情感和可能性，成为永恒的囚徒。”
“第三，天帝计划。”
“相信帝俊，尝试他那逆天而行的计划。”
“以三道之力，封闭时墟，对抗时墟洪流的‘裁剪’。”
“一旦成功，青铜纪元将获得真正的独立与新生。”
“但失败的可能性极大，一旦失败，我们将失去一切，包括退路。”
三条路。
三条截然不同，却又都通往未知命运的道路。
苟延残喘的绝望。
灵魂方舟的囚笼。
天帝计划的豪赌。
轩辕黄帝看着季岚，等待着他的回答。
莎士比亚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姜雪紧咬着嘴唇，眼中充满了挣扎和不甘。
帝俊依旧沉默，淡金色的瞳孔，却也落在了季岚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整个大殿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季岚的肩上。
他能感受到，无数双眼睛，跨越时空，注视着这里。
注视着他，这个被推到命运岔路口的关键棋子。
他的选择，将决定这个残破世界，最后的乐章，是悲歌，是挽歌，还是……一曲未知的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