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终于低笑出声。
屋里竹香清清，少女笑意天真，而那男人只是站在她身前，眼神柔得仿佛能融进风里，却在心底，缓缓卷起一阵幽深暗流。
“那我就……”他慢条斯理地说，像是对天说，也像是对她说，“勉强……信你一回。”
“真的吗！”她像只听到放饭铃的小雀，一下子眼神放光，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
鹿童点头，语气依旧温柔：“但你得听话，别乱跑。”
“当然当然！”她立马比了个小指，“我保证！吃饭听话不作妖——我是说，不闯祸。”
他接过她的小指，没有勾住，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那一下极轻，却像电流般落入心口。
黎瑶的日子，竟在这片幽深的山林里慢慢安定了下来。
她每天早上睁眼，第一眼是窗外缭绕的山雾，淡白像绸，轻柔地在竹林间浮动，风声轻拂枝叶，那是“落幽山”的早安方式。第二眼，是院中一袭月白衣袍、身形修长挺拔的鹿童，立于晨光之中，手持那柄金色鹿角弓，静静拉弦练箭，身影被雾气勾勒得宛如一幅画。
他从不说多余的话，却总能精准出现在她的日常中：为她做饭、为她带回干净的衣物，甚至为她削好了药材……他不需要她帮忙，却也不拦她靠近。
于是黎瑶养成了个习惯——每天蹲坐在门槛上，看鹿童练箭，看他如雕像般从容自持的轮廓，听箭矢破风的嗖嗖声。
日子过得很快，快到黎瑶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在这落幽山里，和鹿童一起生活了整整三个月了。
山风竹影，弓响茶香。
黎瑶笑的时候越来越多，声音清甜，软软的，像山泉打在青石上。只是她也常常会发呆，靠在窗边看天发问：
“鹿鹿，这山外面，到底什么样啊？”
鹿童修长的手指翻着经卷，淡淡道：“乱。”
她撅了撅唇，抱着蒲团滚了一圈：“可我还是想看看嘛。”
鹿童不语，指尖在书页上缓缓停住，低眉不语。
—
这天，黎瑶趁着鹿童午后打坐，鬼鬼祟祟背上药篓，眨着眼偷溜出了竹屋，嘴里还轻轻念叨着给自己找的借口：
“我不是要逃跑啦，我只是……只是想摘点果子……顺便看看山外的样子，真的只是‘顺便’！”
黎瑶兴致勃勃地钻进林子，阳光洒在她发顶，像撒了一层金粉，眼底都是抑不住的雀跃。
可她才走出几步，风声忽地变了。
“咦？”
黎瑶低头，看着脚下那朵骤然绽开的灵阵，眉心微皱，正准备探手触碰，一股寒风便扑面袭来。
“呼——”
风声似从地底钻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妖气混杂的味道，卷得枝叶“哗啦啦”作响。
紧接着，林子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息，夹杂着利爪刮地的沉重摩擦声。
“咯哒……咯哒——”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山林的黑暗中缓缓逼近，毛发擦过藤蔓的沙沙声，重重地踩在地上，把枯枝踩得“咔咔”碎响。
黎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小脸瞬间煞白：“这……这声音也太吓人了吧？”
她还来不及转身逃跑，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破空声：
“嗖——！”从她身后飞掠而过。
金光在半空炸开，鹿角形状的灵箭精准地穿透了林中一棵古木后的阴影——
“吼——！”
一头半人高的獒面妖狼当场被击中，哀嚎一声，身形砸断树干，卷着血气翻滚远去。
“一个人，敢走这么远？”低沉的声音从林风中传来。
黎瑶还没从惊魂中缓过来，抬头一看，鹿童已然踏风而至，月白衣袍不染尘，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但眼底却藏着一丝明显的紧绷。
他站在她身前，长弓未放，金光依旧萦绕指尖，目光从四周一扫而过，确认再无妖踪，才落回她脸上。
“阿瑶，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心口发沉。
黎瑶怔怔地望着他，眼睛有些湿意，嘴角却还是软软地笑着，像在努力缓解他的怒意。
“我不是要逃啦……我只是、只是想摘点果子而已……”
“我想做点甜的东西给你吃，”她小声说，语气怯怯又认真，“你不是最近总是练箭练到手都红了吗……”
鹿童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薄唇紧抿。
黎瑶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拉了拉他袖子，小声转移话题：“你刚才那一箭……也太准了吧！”
“那獒面妖藏在那么远的阴影里，你居然一箭穿心！鹿鹿也太厉害了吧！”
鹿童将弓收起，低头，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点故意压下去的语气：“下次还敢一个人跑？”
黎瑶立刻摇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敢了不敢了！”
顿了顿，她又悄悄凑近两步，拽着他的袖子，小声嘀咕：“可是你每天出去捉妖，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真的好无聊……”
她抬头，眼神里藏着点委屈：“你说，这山这么大、世界这么广，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啊。”
“你不是说……我哪天会想起过去的事吗？说不定在外面，就会有线索了呢？”
鹿童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软软贴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微微眯了眯眼。
“仙门下的任务，有时要上山，有时要入世。”他淡声道，“我若带着你……太显眼了。”
“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显眼？”黎瑶皱了皱眉，想了片刻，忽地眼睛一亮，跳起来道：“那你就把我变小呀！”
鹿童微微抬眉：“变小？”
“对啊！”她眼里星光都在闪，“变成个……小动物什么的，塞你袖子里、揣你怀里，你身上灵气那么强，谁能看得出来我藏着嘛？”
她说得理所当然，语气里全是“我都替你想好啦快夸我”的小骄傲。
鹿童望着她，神情似笑非笑：“你确定？”
黎瑶点头如捣蒜，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怕的！”
他盯了她一眼，指尖微动，轻点在她额间。
“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