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从来没有直呼过沈奕的大名。从小到大，他叫过很多种称呼，小时候跟着管家喊“小少爷”，长大些改叫“少爷”，偶尔在外人面前，还会恭恭敬敬地称“沈先生”，唯独没有直接喊过“沈奕”。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平等的，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沈奕骨子里的强势，都让程慕习惯了小心翼翼，连说句话都会反复斟酌，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对方。
而沈奕也一直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享受着程慕的顺从和依赖，这种压制人的状态，让他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从未想过有一天，程慕会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沈奕的声音有些发紧，死死盯着程慕，“再说一遍。”
程慕却没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程糯抱得更紧了些，让她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也像是在掩饰自己刚才的冲动。
沈奕其实没生气 ，他只是不敢相信。程慕叫他“沈奕”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竟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是愤怒，反而带着点悸动。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和程慕之间没有隔阂，毕竟程慕一直那么听话，可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他所谓的“没有隔阂”，不过是建立在自己主导的、不平等的关系上。他从未真正去了解过程慕的想法，更没见过他这般敢反抗、敢直言的模样。
人都是多面的，他原来只看到了程慕顺从的一面，却忘了程慕的骨子里也藏着自己的坚持。
“沈奕……”程糯窝在程慕怀里，撇了撇嘴，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学舌，又像是在表达不满，“我讨厌你！你等着，我要让我爸爸妈妈来收拾你！”
“收拾我？”沈奕反应过来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他额头上的血渍已经干了些，暗红的痕迹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他没再跟这个小孩计较，只是冷眼看着她。
“程糯，你先回家吧，这么晚了，你妈妈该担心了。”程慕摸了摸程糯的头，柔声说道。
程糯刚想开口问“你不跟我一起回吗”，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女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糯糯！糯糯——”
“是我妈妈！”程糯的眼睛瞬间亮了，从程慕怀里抬起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喊：“妈——妈——我在这里！”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从路灯下走了过来。她身高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风衣，一头卷发打理得精致利落，脸上化着淡雅的妆容，虽已不再年轻，却难掩风姿绰约的气质，皮肤紧致，眼神明亮，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保养得宜的优雅，一看就是过着优渥的生活的人。
“哥哥，我妈妈来了！”程糯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兴奋地对程慕说，刚才的害怕好像都被见到妈妈的喜悦冲淡了。
“那太好了，快跟妈妈回家吧。”程慕的语气依旧温柔，看着程糯的眼神里带着点笑意。
沈奕却在这时动了，他抓住程糯从程慕怀里探出来的胳膊，轻轻一扯就把她拉了出来，随后攥住程慕的手腕，转身就要往暗处走，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动作又急又快。
“喵呜——”乌噜噜见主人被拉开，立刻炸毛，嚎叫着从程糯的怀里跳出来，猛地扑向沈奕的手，把爪子尖儿露出来，在沈奕的手背上狠狠挠了几下。
沈奕吃痛，不得不松开程慕的手腕，腾出一只手去应付这只猫。他一把抓住乌噜噜的后颈，手指微微用力，就要把它甩出去。程慕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抢过乌噜噜，把小猫抱在怀里。
小黑猫受了惊，在程慕怀里缩成一团，“喵喵喵”地叫了几声就乖乖不动了。
沈奕皱着眉，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猫爪印，几道浅浅的血痕印在皮肤上，隐隐有些发疼，让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又阴沉了几分。
“糯糯，你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妈妈找了你多久！”女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程糯抱进怀里，语气里满是后怕和责备，手却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眼泪，“跟你说过多少次，夜里不要随便出来，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妈妈——”程糯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被妈妈一哄，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委屈地瘪着嘴，“我……我睡醒发现乌噜噜不见了，就出来找它了，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那乌噜噜呢？你找到了吗？”女人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软了下来。
“在哥哥那里！”程糯指着程慕，小手指得很准。
“哥哥？什么哥哥？”女人顺着程糯手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三个男人程慕、沈奕，还有陆俨。
当她看清沈奕的脸时，脸上的担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表情，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呼吸都顿了顿。
“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女人把程糯抱得更紧了些，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妈妈，有坏人！”程糯立刻指向那边，愤愤地说，“这个是好人，”她指向程慕，“这个也是好人，他又指了指陆俨”最后指了指沈奕，“只有他是个大坏蛋！”
女人没再往前走，也没去看陆俨和程慕，只是抱着程糯转身就走，声音有些发慌：“我们快回家，别在这里待着了。”
“妈妈，乌噜噜还在哥哥那里！我要乌噜噜！”程糯在她怀里扭着身子不肯走，小脑袋还往后扭，看着程慕怀里的猫。
“别管它了，以后再给你买一只。”女人的声音更慌了，脚步也加快了些。
“不要！我就要乌噜噜！我就要乌噜噜”程糯开始哭闹，在女人怀里拼命扑腾。
“把这猫带走吧。”沈奕在她们喊了一声。
女人停下脚步，程糯趁机挣脱了她的怀抱。
程慕抱着乌噜噜，拖着受伤的脚腕，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过去，把猫递给程糯：“抱好，以后别让它乱跑了。”
“她是你妈妈吗？”程慕看着女人，轻声问道，他总觉得女人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可以理解，三更半夜的面对三个陌生男人，一个女人会害怕也正常。
程糯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乌噜噜，笑得很开心：“嗯！是我妈妈！”
“谢谢。”女人看了程慕一眼轻声说，眼神躲闪着，说完就迅速移开视线，抱着程糯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前走。
“哥哥再见！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呀——”程糯趴在女人的肩膀上，回头对着程慕大喊，话里满是不舍。
程慕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扯了扯，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觉得有些僵硬。
冰凉的夜风又吹了过来，他不自觉的抖了抖，不料一转身就猛地撞上一张脸，两人鼻尖轻轻相触，呼吸交错的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奕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薄荷的清香与血的腥味。程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可人还没站稳，就被沈奕的手臂环住腰强硬地带进怀里。
“你脚腕怎么回事？真扭伤了？”沈奕担心地低声问，可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质问。
程慕垂下眼，嗓子干涩：“没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多说，他太累了，只想要安静。
沈奕看着他这副模样，轻声叹了一口气。下一瞬，他伸出手按住程慕的后颈，把他的头轻轻地往自己的肩上压去。
“靠着。”他语气很淡，手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程慕僵了僵，肩膀微微颤抖，没再挣扎。靠在沈奕肩上的那一刻，他分不清这是安慰，还是另一种桎梏。
“小不点走了，那是她妈？”陆俨走了过来说，可没人理他。
结果他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就是你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