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街陆府，天色昏暗，身着一袭长裙的少女独自一人向宅院最深处走去。
陆氏没有分家的惯例，除非主动要求，不然所有人都生活在这座大宅之中，故而这座占地极广的宅院中住了不少人，也逐渐分出了许多很多院子。
陆府最深处，是一处不大的小宅院，这里是年轻族人的禁地，无论是谁，他的父辈总会从孩子还小时便嘱咐不准接近此处，以免惊扰到了院内那位的安稳。
即便是家主，或是那些在朝堂上享有极大殊荣的陆家人，也不敢随意踏足此处。
只因这院内有一位老人，他是陆家真正的底蕴，也是让“陆”这个姓氏在谒心城站稳脚跟的第一人。
虽然有严格条令禁止年轻人接近这处小宅园，但有一人例外，那便是陆梓。
陆梓出生那天，老祖宗时隔多年第一次走出小院，去往府内瞧了瞧小姑娘，特许她以后可随意出入小院，不用被所谓的条令束缚。
少女脚步轻盈，她是从蛰鳞堂回来的，无心禅师的所言她都记在心里，来这处宅院，就是为了和老祖宗商量商量。
推开那扇木门，院内没什么装饰，连束花草也没有，台阶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看着像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
陆梓动作麻利，很熟练地快速转身轻轻合上那扇门扉，就在门扉合在一起的刹那，宅院内的景色瞬间发生变化。
天地旋转，小院内的一切陈设，以及那扇木门，甚至是那些院墙，全部开始后退。
这空间变换让少女有些头晕，每次跨进这处小院都是这样，尽管已经来了不少次，却依旧难以适应，她当即紧闭双眼。
当一切从眼中消失不见，那是倒退停止了，天地也不再旋转，重归平静。
再睁开眼，眼前景象被换成了青山耸立，溪水潺潺，竹林茂密，有飞鸟在枝头站立。
这种景象在别洲算不得稀奇，可若是放在黄沙遍地的须弥洲，那就当真少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离开了须弥洲。
“梓丫头，你怎么有空来看看我这老家伙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陆梓缓缓转过身来。
那里有一座以翠竹搭起的竹楼临水而建，小溪自竹楼底部穿过，有乳白色的淡淡雾气弥漫，那是灵气太过浓郁形成的灵雾。
竹楼的屋檐下搁放着一张竹椅，身着灰色宽松长袍的老人躺在竹椅上，他须发皆白，头发杂乱，看着倒有一种舒适感，一手端着烟杆，时不时抽上两口，轻轻摇晃着竹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陆梓站在原地对着老人跪下，恭敬叩首行礼：“陆梓见过老祖宗！”
云雾吞吐间，老人笑了笑，轻轻摆手：
“说了多少次了，梓丫头来我这不用这么拘束，又不是在祖宗祠堂，快起来，这些礼节都免了！”
言语间满是慈爱，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后辈。
他名陆天，大业陆氏的老祖宗，修道多年，如今是十一境练气士，而且是很能打的那种。
这里是陆天的修道之地，一处灵气储量尚可的无名小洞天。
听着溪水潺潺，老人一招手，便有一张竹椅自竹楼内飘荡而出，在他身旁安稳停下。
陆梓拾阶而上，在那张竹椅上坐下。
“找我有事？遇到了麻烦？”
看着陆梓，老人轻声开口询问少女。
陆梓先点头再摇头，说道：“有事也有麻烦，但暂时还用不着老祖宗出手。”
陆天在此处修身养性，求仙问道，可不代表他是什么好脾气，相反，他的名头都是打出来的，年轻时脾气火爆，动不动就要与人生死相向，陆梓是他为数不多值得疼爱的后辈，若是受了欺负，老头子不介意踏出这座小洞天！
他说道：“和我说说吧，在这里待着也闷的慌，也让我解解闷。”
陆梓点头，以沈明派遣三人去往锁禅村调查开始，为陆天讲起了这段时间的所有遭遇，说了很多很多，直到讲到今日在蛰鳞堂与无心禅师的那场遭遇才停下。
全部说完，差不多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在此期间，陆天没有插话，微眯着眼睛时不时吸着烟杆，每吸一口，烟斗处有明亮红光亮起。
他吐出的烟雾并不如何呛人，烟杆内没有烟丝，填充的都是灵草，每吸一口便相当于在汲取灵气，所以哪怕有烟雾飘荡向陆梓，也不耽误她的述说。
当听到在锁禅村中如何凶险，甚至都到了祭出那张自己留给少女的五岳敕山真篆时，烟斗亮起的红光尤为明亮。
听完整个过程，在得知无心禅师这是逼着陆家上赌桌后，老人并不如何恼怒，笑了笑停止抽烟杆，变换动作，将烟杆在竹椅上轻轻磕了磕，笑声爽朗。
陆梓疑惑道：“老祖宗，咱们陆家被算计了，您不生气？”
陆天答道：“生气？没必要，那老秃驴难得下作一次，下次见着了他，有机会对他发火了！”
他与无心禅师算是同一时代的人，当初两人差一点就成了同僚，大业杨氏有意让陆天成为捕蛇人的那道影子，只不过他拒绝了而已。
沉吟半晌后，他故作深沉，反问陆梓：
“梓丫头，你说说看，这个赌桌咱们是上还是不上？”
陆梓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老祖宗会把这个难题抛给她。
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老祖宗，如今咱们陆家已经是必定要上赌桌了，只有选择哪一方押注的权利。”
陆天满脸茫然，他活得久、还很能打不假，但对这些弯弯绕绕并不擅长，向来不喜这种动脑子的活计。
“就，非得上赌桌了？不能不上？”
陆梓重重点头，解释道：“无心禅师已经把话挑明了，咱们要是不上赌桌以后必定是要被秋后算账的，现在就是在选择帮太子殿下还是宰相大人。”
“嘶～”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哪怕是在晚辈面前，也没忍住怒气，骂了三个字，很脏！
装不下去了，他叹息一声说道：“这种押注的事我还真不擅长，你给我说说，咱们得选谁，我听你的，只要你做出选择，老头子我拉着整个陆家陪你去赌！”
陆梓直勾勾盯着老人那双浑浊双眼，顿了顿，最终摇头道：
“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按我说的做，老祖宗你是知道的，当初加入捕蛇人就是为了蛰鳞堂内的那块匾额，宰相以大业百姓作为养料，这在我眼中就是钉子，我不会选，就算是没有太子殿下他们，我也要与之死磕到底！”
陆天看着满脸正气的少女，呵呵一笑，手掌在竹椅扶手上重重一拍，顺势站起身。
“既然如此，那咱们陆家就给老秃驴和杨业那小子棒棒场子！”
陆梓的眼眸瞪得浑圆，意外之色溢于言表，急忙出声提醒：“可是，若是咱们输了，会……”
伸手按住少女的头颅，老人眼神柔和，说道：
“别看轻陆家，也别看轻老头子我，就算他姚璞赢了，我陆天还是十一境练气士，朝堂上依旧有半数朝官是陆氏门生，陆家这棵大树他想要连根拔除，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