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生命线
傍晚时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63军的后勤部长,那位之前接待古之月他们的、腿上缠着绷带的军官,在一名警卫员的搀扶下,找到了正在帮忙清理废墟的古之月。
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憔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古老弟,”
后勤部长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情况紧急!
我们这里有几个重伤员,伤势太重,必须立刻转移到总部野战医院进行手术!
我们这里的条件……救不活他们……
其中就包括……那个为了保护战友……负伤的医护兵……”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恳求:
“我已经用电台联系了总部医院,他们也做好了接收准备。
路上,我会安排一个班的警卫战士随行护送。
你们汽车团的同志,熟悉路况,驾驶技术好……能不能……立刻出发?
护送他们去总部医院?
这是……这是他们最后活命的希望了!”
古之月看着后勤部长那充满期盼和悲痛的眼神,又想起那个年轻医护兵血肉模糊的后背和苍白的脸,心中没有丝毫犹豫,苏北话斩钉截铁:
“首长放心!
保证完成任务!
人在车在!”
他立刻转身,目光扫过周围,正好看到因为车子被炸毁而无所适从、满脸郁闷的王栓柱。
“栓柱!上车!
你跟俺一起去,你的车被炸了,正好跟俺坐一辆车,路上也能搭个手。”
古之月喊道,同时快步走向一辆刚刚检查过、状况还算完好的嘎斯51卡车,利落地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王栓柱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应道:
“来了,师傅!”
三两步也蹿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孙二狗也想跟着去,却被李排长拦住了:
“二狗,你留下,跟俺一起收拾驻地,把剩下的物资整理好,等着后续的车队来接应。”
孙二狗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任务重要,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们路上小心点,遇到敌机赶紧躲,别硬扛!”
古之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俺们会小心的。
等俺们回来,还喝你熬的粥!”
很快,几名伤势最重、生命垂危的伤员被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了过来,其中包括那个依旧昏迷不醒、背部缠着厚厚渗血绷带的年轻医护兵。
随行的还有一个63军的卫生员,负责途中照看。
几个警卫战士也迅速登上了车厢,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
古之月最后检查了一遍车辆状况,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发动了引擎。
熟悉的轰鸣声响起,在这寂静而悲伤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他挂上档,轻轻踩下油门,卡车缓缓驶出了这片饱经创伤的山谷,载着生的希望,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车头那两盏被严格遮蔽、只透出微弱黄光的大灯,像两只警惕的眼睛,勉强照亮前方坑洼不平、危机四伏的道路。
古之月全神贯注,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凭借着他多年练就的夜路驾驶技术和记忆,在黑暗中艰难地穿行。
车轮压过碎石和弹坑,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王栓柱坐在副驾驶上,怀里抱着他的卡宾枪,眼睛警惕地观察着道路两侧黑黢黢的山影。
车厢里传来伤员们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以及卫生员低声安抚的声音。
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古之月,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和车轮的颠簸声中,王栓柱看着师傅古之月那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和专注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年以前,那个冰天雪地的东北……
那时候,他刚入伍,还是个啥也不懂、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新兵蛋子,就被分配给了古之月当徒弟。
那时的古之月,是个刚从国民党部队投诚过来的“解放战士”,整天阴沉着脸,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看他这个“拖油瓶”徒弟,那是哪哪都看不上。
嫌他笨,嫌他毛躁,嫌他话多。
他那时候为了讨好这个冷冰冰的师傅,可是费尽了心思。
偷偷帮师傅洗那件满是油污的军装,把上级发下来舍不得吃的罐头肉省下来塞给师傅,晚上站岗故意多站一会儿让师傅多睡会儿……
可换来的,往往是师傅更冷的脸色和一句硬邦邦的苏北话:
“干好你自己的事!”
他不知道师傅是哪一天开始变的。
好像就是有一次,他发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一直用冷毛巾敷他的额头,给他喂水。
等他醒来,就看到师傅坐在他床边,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好像没那么冷了。
从那以后,师傅开始真正教他东西了。
怎么听发动机的声音判断故障,怎么在泥泞路上控制打滑,怎么利用地形躲避空袭……
虽然依旧严厉,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严厉背后,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关切。
一路从东北打到大西南,再到朝鲜,几经生死,他早就把师傅当成了自己的亲爹。
而师傅,虽然嘴上从不说什么,但那一次次把他从危险中推开,那在他“牺牲”后迅速成长的责任感……
都无声地证明着,师傅也早已把他当成了儿子。
就在王栓柱沉浸在回忆中时,突然!
“吱——!”
古之月一个急刹车!
车子猛地顿住!
只见前方道路中央,出现了几个哨兵的身影,他们拼命地挥舞着信号旗(蒙着红布)。
一个哨兵跑上前来,焦急地对着驾驶室喊道:
“停车!前面的同志!
不能再往前走了!
刚刚接到通报,前面三公里处的隘口,被美国飞机的定时航弹给彻底炸断了!
道路完全堵塞,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你们还是绕路走吧!”
古之月心里一沉,赶紧下车问道:
“炸断的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那战士摇了摇头:
“就在前面一公里的地方,炸得很严重,短时间内修不好。
附近没有其他路,只能往回走,绕到另一条道上去,不过那样至少要多走三个小时。”
古之月皱起眉,看了看车上的重伤员 —— 他们还在昏迷中,情况危急,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他咬了咬牙,对那战士说:
“同志,能不能麻烦你们带俺去看看炸断的地方?
俺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过去!”
那战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吧,你们跟俺来,不过一定要小心,那里还有没排除的定时航弹!”
古之月转身对王拴柱说:
“拴柱,你在车上看着伤员,俺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王拴柱点了点头:
“师傅,你小心点!
不行就别硬来,咱们绕路也行!”
古之月跟着警卫战士往前面走去,心里暗暗祈祷:
一定要有办法过去,一定要把伤员安全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