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焚鹰
太阳像块烧红的铁饼往山坳里沉,余晖把枯草镀成血黄色,古之月趴在断岩后,莫辛纳甘步枪的枪管架在半块碎砖上,枪托抵着颧骨硌得生疼。
他眯着左眼,右眼贴在准星上,苏北腔压得极低:
“马锁匠,你那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瞅着啥了?”
马锁匠缩在不远处的弹坑里,河北话带着一股子闷劲儿:
“瞅着个屁!
那龟孙儿跟地鼠似的钻着,太阳都快落了还不露头,怕不是睡着了?”
他手里的大八粒(m1 伽兰德步枪)保险开着,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指节泛白。
两人已经跟那美军狙击手耗了三个时辰。
“狗日的,属王八的,真能憋。”
马锁匠压低嗓门,河北话带着焦躁的吐息,
“趴一下午了,屁动静没有。”
古之月没吭声,眯着那双见过太多生死的老兵眼睛,一寸寸梭巡着对面阵地。
风掠过焦枯的草尖,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辛辣烟草的气味——那是美国兵的味道,但源头飘忽不定。
他耳朵捕捉着一切异响,远处零星的炮击,风吹过弹片孔的呜咽,唯独没有那支春田狙击步枪期待的击发声。
“他在等,”
古之月终于开口,苏北话慢悠悠,却像绷紧的弓弦,
“等咱们露破绽,等天黑,或者等咱们心急。”
“那咋整?就这么干耗着?山猫……”
马锁匠没说下去,但那个名字像块石头压在两人心头。
清晨本来是去摸新换防敌人的前哨,没成想撞上了硬茬,对方的春田狙击步枪隔着五百米就撂倒了跟在后面的狙击战士,古之月拽着马锁匠连滚带爬躲进这片断壁残垣,从此就陷入了僵局。
美军狙击手藏得极深,既没暴露位置,也没给他们任何冲锋的机会;
古之月经验老到,知道这种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死,硬是带着马锁匠钉在原地,连咳嗽都得捂着嘴。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古之月的喉结动了动,早上揣的两个冻硬的窝头早就消化干净,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瞥了眼西边的天际,太阳只剩半个边儿,光线开始发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嘴角勾起抹坏笑:
“锁匠,你瞅着没?
日头一落,那洋鬼子指定要松快些。
这时候人眼最不顶用,他敢露头透气,你就给我搂一枪,别管打不打得中,把他的火儿勾出来。”
马锁匠愣了愣:
“勾他火儿?
那龟孙儿枪法准得邪乎,我一露头不得被他打成筛子?”
“你傻啊!”
古之月压低声音骂,
“日头刚落那阵子,天是灰的,他那瞄准镜里看不清楚。
你就猛地抬下头,打一枪就缩回来,快得跟兔子似的,他想瞄都瞄不准。”
马锁匠还是犹豫,手指头在扳机上蹭来蹭去:
“那要是他反应快呢?
我这脑袋可就一个。”
“怕个球!”
古之月拍了下枪身,
“我盯着呢,他只要开枪,枪口那点火光,我就能瞅着他在哪儿。
到时候我给你打掩护,咱们俩一唱一和,保管让他顾此失彼。”
说话间,太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留一抹暗红。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
马锁匠深吸一口气,攥紧大八粒,心里数着数,猛地从弹坑里探出头,对准前方大概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刚落,他就跟被烫着似的缩回脑袋,心脏砰砰跳得能撞碎肋骨。
几乎是同时,“咻” 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军帽飞了过去,打在旁边的断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找到了!”
古之月低喝一声,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前方三百米外的一个土坡后,有一道微弱的火光闪过。
他毫不犹豫,莫辛纳甘步枪微微一抬,对准那个位置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一枪打得又快又准,子弹呼啸着飞过去,只听 “铛” 的一声脆响,像是打在了金属上。
马锁匠趴在弹坑里,喘着粗气问:
“中了?”
“没中要害,”
古之月眯着眼观察,
“打在他枪上了,春田步枪,枪身给我打歪了。
他现在肯定懵了,咱们赶紧转移,别在这儿等着他反应过来。”
两人不敢耽搁,猫着腰,借着夜色和断墙的掩护,快速向后退去。
身后偶尔传来几声枪响,但都打偏了,显然那美军狙击手因为枪械受损,已经失去了精准锁定的能力。
古之月一边退一边数着步数,耳朵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连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马锁匠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这古师傅真是邪门,仅凭一枪的火光就能锁定目标,这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退了大概两里地,终于看到了志愿军的战壕。
放哨的小兵叫二柱子,才十七岁,见两人回来,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来。
马锁匠率先跳进战壕,动作麻利得很。
古之月刚要抬腿,二柱子一把就把他拽了进来,力气大得惊人,古之月没防备,“咚” 的一声摔在战壕里,屁股差点摔成八瓣。
“你个小兔崽子!”
古之月捂着屁股骂,
“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力气这么大,想把我摔死啊?
老子一天没吃饭了,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二柱子嘿嘿笑:
“古师傅,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怕后面有敌人跟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砰” 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古之月刚才露头的地方飞了过来,径直打中了二柱子的胸膛!
二柱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晃了晃,倒在了战壕里。
“二柱子!”
马锁匠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古之月也愣住了,刚才要是二柱子没拽他一把,这颗子弹打中的就是他。
他心里一阵后怕,暗叹这小子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他来不及悲伤,一把按住想要冲上去的马锁匠,沉声道:
“别乱动!是红外装备!”
马锁匠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下午那个龟孙儿?
他的春田步枪不是被你打坏了吗?
怎么还能跟过来?”
“肯定是他,”
古之月摸了摸二柱子的尸体,眼眶有些发红,
“下午那枪没打死他,估计是吃了亏,心里不服气,跟过来报复咱们了。
你听这枪声,是昨天晚上缴获的那款夜视装备的型号,他现在能在黑夜里看清咱们,咱们却看不到他。”
战壕里的其他战士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