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权是在几天后的黄昏时分，骤然接到了自己的撤职噩耗。
彼时，他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次日由经委领衔的省里三部门共赴风电场地视察工作。
这如雷击般的消息，是由肖国栋的贴身秘书亲自登门传达的。
在宣读消息时，年轻的秘书脸上满是傲慢与不悦，看他的眼神里也透着无言的厌恶。
王曦权下意识地张开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欲喷薄而出。
但最终，他还是默默地将那些话语咽回了肚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平静的询问：“正式的撤职文件什么时候下达？”
“明早。”秘书的回答简短且冷漠。
在撂下这两个字后，他便如躲瘟神一般，急匆匆地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当天晚上，得知消息的谢世齐，马文斌和麦麦提三人，闯进王曦权在政府大院的屋子里时，王曦权已备好了一桌子菜肴，正竭力地用后槽牙试图打开一瓶红乌苏啤酒。
然而，尝试了数次，啤酒盖依然纹丝不动，他的后槽牙却差点要被崩掉。
王曦权只好悻悻然放下啤酒瓶，对进门的三人尴尬一笑：“看来我是彻底老了，不中用了。”
“别这么说，王老师。”马文斌连忙打断，“您的经验和智慧可是我们团队宝贵的财富。”
话刚出口，马文斌就有些后悔。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最后还是谢世齐打了圆场：“老王，你也别多想了，开心点噻，以后咱们再也不用看那个姓肖的脸色行事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彻底解脱了！”
“还是先吃饭吧，”王曦权生硬地挤出笑意，指着满桌佳肴，试图转移话题，“早就想请你们来家里吃顿饭了，一直忙得抽不开身，快请坐，快请坐。”
说着，王曦权再次伸手欲取那瓶红乌苏，却被眼疾手快的马文斌一把夺过。
筷子一扭，“咔嚓”一声，啤酒盖应声而落。
望着这一幕，王曦权苦笑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尽管面前一桌佳肴香气四溢，可在这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下，谁又不是味同嚼蜡？
一轮菜肴吃完，王曦权便彻底失去了食欲，他开始一杯一杯地将酒灌入肚中，直到脑袋开始泛起昏沉后，他才借着酒劲说出早已拟好的词。
“我想通了，既然上面觉得我不适合搞风电，那我干脆退休好了，由你们继续把这风电场搞出来！”
“我们……能行吗？”马文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何况，就算您退休了，只要风电场的管辖权只还在那姓肖的手里，我们又怎可能有所发展呢？”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明天三部门会议结束后，我就向上面递交请调申请，把我们达坂城风电场连人带设备，都划归到电力局去。”
王曦权说着，将酒杯重重往餐桌上一砸：“我不信，水利厅不让我搞风电，电力局也会拦着我！”
“老王，我支持你！”谢世齐立马表态，“现在水利电力部分家，电力局和水利厅划各自为政，你去了那边，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资源，只是——”
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将风电场划归电力局的事情，我觉得上面不会轻易点头，一来，风电场目前实质管辖单位是新疆风能研究所，电力局可不会接手这样一个研究单位；二来，风电场若是无法独立自主运行，在做决策时，始终会受到来自上面领导的掣肘，倒不如经此事将风电场独立运行，效仿内地成立公司，以公司名义开展各项活动，岂不是更好？”
王曦权沉吟片刻，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对座的麦麦提。
自餐叙伊始，麦麦提就一直保持着缄默，就好像刻意隐去自己的存在。
王曦权看在眼里，当即点名问道，“麦麦提，上次我交给你办的向经委申请考察与申报贷款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材料已经写完了噻，本来那天要提交了的，结果出了那件事……”
麦麦提指的自然是飞车事件。
虽然这件事已渐模糊，可事故的阴影依然如影随形，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几日，麦麦提都在为解决那台故障风机的问题而焦躁，其他事情自然也就被搁置了。
他于是补充道：“明天我就去把申请提交了。”
“不打紧，先把风机恢复再说。”
王曦权摆了摆手，顺势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我是想说，如果我们成立公司，行政上的工作交给你来挑大梁，你有没有信心？”
“我？”麦麦提微微一愣。
下意识就要推辞，但王曦权却不容他退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南下淘金的。是我不该把你卷进这件事。”
麦麦提顿时面露尴尬：“王老师，那都是我以前不成熟的想法噻。没有您的提携，我现在还是个勤杂工。”
“倒也不是这样……”
王曦权摇头苦笑，忽然正襟危坐，正色道；“好了，趁我现在还能说上话，我就做如下人事部署，马文斌，后续不管我是否调去电力局，都由你接替我成为达坂城风电厂厂长，而你，麦麦提，风能研究所就由你来负责，后续就由你来牵头成立公司，公司职务这些你可以自行任免，对外与wincon和维斯塔斯公司进行什么贷款合作的，也由你全权负责——”
眼见王曦权犹如老将在战前对部下的最后叮咛一般，马文斌与麦麦提俩人心头一沉，毫不犹豫地回应：“是！”
酸楚与不舍自然有，但更多的也是内心自责。
毕竟这一切的源头，除了水利局内部复杂的人事纠葛外，他俩贸然进行逆向工程致使引发飞车事故，也是一大催化剂。
尽管挽留与推辞的话语，在他们喉间徘徊，却始终难以启齿。
事到如今，王曦权无论去意决否，就此也与风电场的事情没有了直接关系。但好在，调岗过后，他的工作内容是与风电事业紧密相连，尽管能否直接参与达坂城风电场的项目尚不明朗，但这已是当下最佳的安排。
“从今往后，你们就将肩负更多了，或许将来我们还会成为行业里的对手呢。”王曦权以玩笑口吻说道，半晌，又立即改口，“不对，都说扶君上马再送一程，我得看着你们站稳脚跟，哈哈哈。”
他爽朗一笑，转而向一旁的谢世齐：“对了老谢，你新调任企管办，他俩的事情，你可得多费心帮我照看照看。”
“那是当然。”
谢世齐看得透彻，目睹老友以身入局，为年轻人与风电事业的未来铺路，内心除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慨外，也想为老友排忧解难。
他暗自思量，自己那位在自治区党委组织部工作的老同学，或许能在王曦权调动申请的关键时刻助上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