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闭合的闷响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把外界的喧嚣捂得严严实实。田毅视网膜上还残留着记者们扭曲的面孔，鼻腔却被车厢里三种纠缠的气味猛地攫住——张茵身上苦橙香水的清冽、太子辉指间雪茄的焦糊，还有皮革缝线里渗出来的、像陈年铁锈般的淡淡血腥气。
“郭台铭这场戏，看得过瘾？”太子辉捻着佛珠的手擦过田毅脸颊，檀木圆粒间夹着两颗血珀，随车身颠簸晃悠，像两颗凝固了血的眼球。“你放我鸽子，总不会就为了来看这场笑话吧？”
张茵摘下墨镜，眼角的细纹里嵌着冷光，红唇微启：“田总，幸会。”
林肯车碾过深南大道的积水，溅起的水花在车窗上画出转瞬即逝的弧线。很快，车停在了深圳地王大厦旋转餐厅门口。几人落桌时，张茵的大衣滑落肩头，露出内衬绣着的玖龙莲花徽——那金线绣成的图案，是横跨中美地下帝国的通行符，在餐厅的水晶灯下泛着暗芒。
田毅晃着杯里的威士忌冰球，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在沉默里格外清晰。他对张茵从心里还是忌惮，但不是因为她是2006年胡润排行榜上的首富。而是这个女人，1990年就和丈夫刘名中移民美国，2005年底还是美国籍，转年就变回中国国籍，手里却捏着美国绿卡和香港特区护照，同年还当选了全国政协委员。她丈夫呢？至今揣着美国国籍。这手腕，想想都让人脊背发紧。
张茵又何尝不忌惮田毅？越了解，越觉得深不可测。尤其在中美关系剑拔弩张的背景下，田毅手里的政商资源简直是块活招牌。他是中航油（新加坡）的实际控制人，那资源网络在国际能源与大宗商品贸易领域盘根错节——中航油的物流与供应链管理能力，能让玖龙纸业的运输成本砍掉一大块；新加坡作为全球贸易枢纽，港口和金融体系成熟，刚好能当玖龙全球废纸采购的中转站。更别说，新加坡还是废纸贸易的重要集散地，田毅的关系网能牵线东南亚、澳大利亚、非洲的供应商，甚至帮着在海外设采购中心，这对原料依赖美国的玖龙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
张茵指尖划过青瓷盏边缘，杯底的水痕在红木桌面上蜿蜒，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田总在新加坡整合华人实验室，三个月就打通马来西亚通道的能耐，比我玖龙十年铺的网还快。”落地窗外，深圳湾的浊浪正拍打着堤岸，浪尖的白沫映在她眼底，藏着美国海关查封原料的阴云。
田毅对张茵眼底那一抹焦虑看得分明，他视网膜上突然炸开片蓝色光幕：【泰国木片通关铁山港方案已生效】。怪不得这么急，原来是想借他开通第二条木片进口渠道。既然有求于我……田毅倾身压低嗓音，杯里的冰块突然碎裂，“听说美国废纸，要涨了。”他顿了顿，看着张茵骤然绷紧的侧脸，“就因为国内那份减少进口固体废物的意见稿，下月涨幅怕要到23%。鸡蛋总放一个篮子里？这篮子，怕是快被这场雨浇穿了。”
张茵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指间雪茄的烟灰簌簌落在桌布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田毅果然看穿了——玖龙的原料来源太单一，大半都从美国中南采购，一旦断供，整个帝国都可能塌掉。加上国内造纸行业正洗牌，小纸厂被关停了不少，她正计划在天津、成都、重庆同时开分厂，这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差池。这也是田毅看热闹改道，她也愿意连夜从东莞赶来深圳的原因。
张茵用刀叉切开神户牛排，暗红的血水顺着骨瓷盘的纹路漫开。“太子辉的NGo牌照，是田总牵的线吧？”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比起码头，这渠道洗钱更方便？”
田毅的银匙在焦糖布丁上划出道裂痕，甜腻的浆液缓缓渗出。“哪里的话，不过帮朋友个忙。”他笑得漫不经心，“倒是张总，似乎更需要这些渠道——梁总上周运的那批‘慈善打印机’，机壳钢印可是玖龙的标志。”
“既然都是明白人，”张茵突然扬声，“来人。”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银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散开——竟是摞越南废纸！张茵用叉子挑开纸浆，露出底下津渝蓉分厂的规划图，“田总，是惦记我这三块肥肉了？”
这话正说到田毅心坎里。太子辉拉线时，他就算计着玖龙在这三地的布局：
- 天津宁河经济开发区的生产基地，总投资88亿，分4期建8条生产线，光一期就砸31亿，2009年6月前要投产，年产能80万吨，还打算跟政府合开清水处理公司；
- 成都市场通过合并犍为北亚纸业和瑞松纸业切入，两年半要投16亿，收购瑞松花了1800万，还得付犍为的土地出让金、工地平整费，连居民赔偿金都算在内，最高200万；
- 重庆江津的厂，总投资23亿，要年产50万吨瓦楞纸和45万吨牛皮卡纸。
这几块肥肉，谁看了不眼红？田毅的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梁耀辉，慢悠悠开口：“泰国春武里府，现在每小时能砍四百吨桉树。”他看着张茵骤然攥紧的拳，“张总，您的木片厂，卡在越南海关半年了吧？他们新装的日本扫描仪，能穿透十二厘米钢板——这，才是你连夜从东莞赶来深圳找我的原因，对吗？”
张茵突然抓起餐刀，狠狠刺向废纸堆！刀尖精准地钉住张打印单：越南海关扣留通知-玖龙纸业VIEt-09批次。“你要什么？”她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要吃肥肉，不要馊水。”田毅指尖划过通知上鲜红的“涉嫌走私”章，油墨的腥气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我能让你干干净净进来，至于梁总……”他瞥向太子辉，后者正笑得一脸森白，“他也不介意，当把更脏的刀。”
梁耀辉突然低笑起来，窗玻璃映出他白森森的牙齿。他想起不久前太子酒店门口的冲突——加代带人群殴，他的人被砍翻在台阶上，血水冲了半小时才刷净地砖。可后来找关系才发现，那家伙手里有些他永远得不到的资源。所以他才急着给田毅和张茵拉线，这两头“霸王龙”要是能因为他这个中间人牵线达成合作，加代手下那些疯狗，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