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像被揉碎的月光，黏在衣襟上泛着湿冷。
远处渔船的轮廓在雾中忽隐忽现，桅杆顶端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声波荡开雾气，竟短暂映出半截龙宫廊柱的残影，琉璃瓦上盘踞的蛟龙石雕张着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雷霆——可眨眼间又碎成流沙般的雾气，只留下咸涩的海腥味钻入鼻孔。
按照结伴的行商所言，这些白雾是蜃楼镇建立之前就存在了，只要凝神瞩目，白雾便会印出各种景象，有海底龙宫、有天上仙女、有黄沙大漠，宛若海市蜃楼！
除此之外，白雾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后来临渊镇魔府建立后，考察此地认为地理位置相当优越，适合作为沿海港口，便在这里建立了巡检司，随后渐渐发展便形成了城镇，蜃楼镇也是因白雾而得名。
进入白雾之中，行商取出罗盘指引方向，不停在穿过白雾墙，走了一炷香左右，直到穿过最后一道雾墙，众人才算真正进入了蜃楼镇，张小豪只觉得喧嚣声扑面砸来。
抬眼望去，三重飞檐的朱漆茶楼贴着海岸线排开，瓦当上蹲着的镇水兽石雕比人还高，獠牙间卡着半片贝壳，浪头拍岸时溅起的水花恰好淋在兽头上，竟发出琴弦般的清响。
绸缎庄门口挂着鲛绡裁的幌子，海风一吹，布料上绣的浪花纹路活过来似的翻涌，险些让人以为是真的潮水。
铁匠铺的学徒扛着丈许长的剑鱼骸骨路过，鱼骨上密布符咒刻痕，骨缝里还黏着暗红血丝——行商说这是东海特有的妖骨材料，既能镇宅又能炼器。
更远处飘来烤海蛇的焦香，炭火堆旁的老头正往蛇肉上撒朱砂色的香料，辛辣味让张小豪食欲大动。
路边，有渔妇蹲在摊前剖开海胆，高声叫卖。
戴斗笠的脚夫扛着铁箱穿过人群，箱缝渗出腥咸海水，在青石板上拖出断续的痕迹。
绸缎庄的富商攥着块潮汐贝跟鲛绡蒙面的女子争执。
走马观花般走过一条街，张小豪与行商们分道扬镳，随后根据身份令牌的指引，朝着巡检司走去。
蜃楼镇是没有县衙的，只有一个巡检司。
这巡检司隶属于镇魔府，负责保卫蜃楼镇的安定，也执行税赋征收、申冤诉讼、灾荒赈济等事务。
这地方说是镇，但比起许多县城也丝毫不差，许多地方甚至更胜一筹。
又前行了一炷香，张小豪这才来到巡检司的朱红大门外，出示了身份令牌后，便门房被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
巡检是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炼气巅峰修士。
他穿着一身与镇魔军十分相似的红衣，但看起来更像文人打扮，头戴黑色嵌玉乌纱帽。
“不知镇魔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王维仁，乃是此地巡检，敢问大人尊姓大名？”王维仁陪着笑脸拱手道。
“林狩。”张小豪微微颔首，随后直截了当的询问道：“你跟我说说蜃楼镇人口失踪案的一些情况，包括之前失踪的两拨人马，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大人里边请，小的已经安排人沏茶，我们坐下慢慢聊吧。”王维仁笑着抬手一引，缓缓说道。
张小豪也没拒绝，跟着王维仁进了正厅。
落座后，有侍女上前沏茶，王维仁端起茶笑着道：“大人请！”
张小豪微微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
王维仁也抿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林大人，我们蜃楼镇这人口失踪案说起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从三年前就有一些渔村里的老人或者妇人前来报案，说家中壮丁失踪，那时我们也派出捕快调查了一阵，没查出什么眉目，就不了了之了，毕竟蜃楼镇沿海，又是港口重镇，往来行商众多，鱼龙混杂，再加上本地又有一些帮派势力，调查难度极高。”
“不过近些日子，失踪人口里面多了一些富家子弟，以及一些乡绅地主家里的家丁，我们又一直查不出什么东西，恰巧前段时间有一队镇魔军来此执行任务，我们便报了上去。”
“却不曾想，一连折了两拨人马，其中甚至还有三名镇魔使大人，大人您已经是镇魔府派来的第三批人马了。”
说着，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大人，应该还有其他大人和您一起来吧？他们是还没在路上吗？亦或是已经开始调查了？”
张小豪摇摇头道：“此行就我一人。”
王维仁惊愕道：“就您一人？莫非，您已经是金丹前辈？不...不对，您的令牌是玄甲镇魔使呀。”
按照镇魔司的规定，金丹修士是有资格担任镇魔校尉的，不可能还是玄甲镇魔使。
“我并非金丹，只是习惯独自执行任务罢了。”张小豪微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林大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王维仁哈哈一笑，随后表情一变，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道：“大人初来乍到，想必是有些乏了，今晚就由我在暖香阁设宴，好好招待您一番，为您接风洗尘如何？”
张小豪摇了摇头道：“此行我是为人口失踪案而来，就不耽误时间了。”
说着，他就要起身。
王维仁连忙道：“林大人此言差矣，这暖香阁是咱蜃楼镇最大的烟花之地，平日里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会去逛一逛，里面的姑娘接触的人也多，或许能知道些什么线索。”
这番话，让张小豪动作一顿。
他原本的思路是看一看卷宗，找到那些失踪者的家人，询问一番，看看是否有收获。
但王维仁这番话也是有些道理的，左右不过一晚上时间，去一趟也无妨。
“好，那就依你所言。”张小豪点头道。
随着太阳西斜，夜幕笼罩了蜃楼镇，街边充满沿海风情的建筑外悬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暖香阁位于镇子最中心的街道，朱漆的楼阁飞檐斗拱，檐角悬挂的琉璃灯笼透出暖黄光晕，映得雕花木窗上的贝壳贴片泛起珍珠色。
门前两尊青铜海兽衔灯柱，兽口喷吐的火焰竟是靛蓝色，将雾霭烧出星点光斑，恍若海底银河倒悬人间。
王维仁笑容满面的在前方带路，时不时看一眼张小豪的脸色，见他左顾右盼十分新奇的模样，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二楼露台的乐师拨弄月琴，曲调混着浪涛声飘入街巷。
张小豪听着这独特的曲调，与如织的人流一同踏着龟背纹青石阶缓缓走入暖香阁，他还看见了一些戴幞头的商贾与佩剑修士。
“此地，似乎是凡人与修士都可接待？”张小豪询问道。
王维仁笑着点头：“的确如此，蜃楼镇有几个修仙世家，家中难免有些无法修行的晚辈，这种自然是安排一些生意让他们接手，所以手里会有一些灵石，也能在暖香阁花销的起，对于暖香阁而言，只要出得起价钱，那是来者不拒。”
张小豪了然，继续朝里面走去。
路过大堂时，侍女们身着轻纱襦裙带着香风，腰间银铃随着捧酒端菜的步子叮咚作响，裙摆绣的浪花纹路在烛光下似在流动，哪怕是张小豪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跑堂小厮托着鎏金食盘穿梭，盘中清蒸龙趸鱼的眼珠还在转动，鱼鳃喷出带着薄荷香的冷雾。
大堂中央的鎏金舞台上，十二名舞姬正跳《踏浪曲》，赤足系着的银链缀满铃铛，跃动时如潮汐拍岸般清脆。
乐师怀抱嵌螺钿的琵琶，轮指间迸出的音色竟夹杂着真实海鸥啼鸣——原是窗边架着只训练有素的雪羽鸥。
张小豪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般场景，他也没想到，在这东海之滨的沿海小镇中，竟然有如此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