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了吗?”
少年的声音平静悦耳,与平时并无不同,只是此刻落在吴老太耳朵里却极为刺耳,她用几乎尖叫的语调不可置信地对着少年吼道:
“你还敢还手?!”
吴老太用力扯着鞭柄,要将长鞭夺回,角力之下,锋利的倒刺在少年手上划开更加凄厉的伤口,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鞭身都纹丝不动被少年牢牢拽在手心。
『……』
少年垂眸,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其实他是知道自己力气很大的。
不仅如此,那些鞭打造成的皮外伤也总会在极短时间内消退,连一丝一毫痕迹都不会残留。
也正因为这些特性,少年偶尔也会浮现那么个念头,怀疑自己会不会真是佛陀转世。
“反了!都反了!”
吴老太一再用力,却依然没法从少年手里夺回长鞭,不由恼羞成怒般将手里鞭柄砸向少年,指着他劈头盖脸地骂道:
“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收留了你,你现在都还是泥巷子里的乞儿,若不是我花大价钱让那些黑心的僧人给你讲经,你现在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吴老太啐了一口:“若不是我,哪有你今日的风光!”
“我也帮你赚了不少钱了,这份恩情还也该还完了吧?”
少年冷冷说道,若非吴老太对他确有再造之恩,他又怎会忍让到今日。
闻言,这妇人面色一滞,随即整张脸庞涨成猪肝红,她用颤抖的手指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无比恶毒的话语从唇齿间喷吐而出:
“好啊,翅膀硬了啊,佛子?你这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贱种!你应该被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吴老太一边吼着,一边在房间里大肆破坏 ,将目所能及一切可以砸的东西通通打砸一遍,才怒气冲冲看向已经爬起坐在地上的少年。
“!”
只是当目光落在少年手掌上狰狞的伤口和已经蔓延到手臂的殷红血迹时,这妇人又突然愣在原地,目光呆滞了许多。
“嗒,嗒……”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血珠滴落地面的单调声响。
少年将长鞭随手丢在一旁,自顾自撕下已经开裂的袖袍,绑住了手心的伤口。
“你……”
吴老太嘴唇动了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少年包扎好伤口之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是诵读一段佛偈,不会被拆穿的。”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听罢,吴老太原先还有些呆滞的面孔一下子又涨得通红,隐隐有再度爆发的趋势,只是地上的血迹无比刺眼,又让她的气势很快衰弱了下去。
先前的打砸发泄好似耗去了她的力气,这妇人缓慢地蹲下身子,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口中喃喃,甚至带上了一抹绝望的哭腔:
“佛是不能说话的,你什么都不懂……能说话的那就不是佛了,是活生生的人!”
“你只有是佛,她们才不敢动你,如果知道你是人,我们就全完了,全完了……”
少年默然,似乎没有料到会从吴老太口里听见这样的话。
吴老太出身自商贾之家,虽然为人冲动易怒,但却颇有经商头脑,只是在流沙国,商人地位低下,很不受待见。
所谓释土佛国,指的是地面上一应珍宝,牲畜,作物都归于佛陀。
至于佛陀是否存在……不是还有供奉佛陀的寺庙吗?
这些大大小小的寺庙把持着佛陀与菩萨在凡间的权柄,商人在城池间贸易往来都要先得到它们的准许,更是要定期向寺庙交纳高昂的礼金。
少年是知道,吴老太曾因为忘记给某座寺庙里的法师上供,辛苦半生的家财便被罚没一空。
兴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萌生出忤逆佛陀,欺世惑众的念头。
老实说,这个主意让少年相当惊喜,在这个人人痴信释法的地界上,居然有人敢于愚弄城中权贵还有寺庙里的僧侣,实属难得。
少年也一度怀疑过对方会不会是自己的同类,可如今看来……
『终究只是个凡人,刻薄,贪婪,胆小,怯懦,和千千万万的凡人并无区别。』
少年暗自想道,他不在乎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责打,反正那也不会真正伤到自己,他也不在意被囚禁在佛龛里的屈辱,反正那无法束缚自己的思考。
他真正想搞清楚的是自己的来历,那与周遭环境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敢于忤逆佛陀,甚至是伪装成佛子高坐莲台依旧淡定自若的心境和底气究竟来自何方。
少年打理好仪容,才看向神情呆滞,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妇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要走了。”
他已经不再想陪吴老太继续进行这场无趣的游戏了,他要去找寻自己的身世,还有隐藏在这方释土里的真相。
【我要走了】
这四个字如天打雷劈般惊醒了仍然惶惶不安的妇人,她猛的抬起头,窄小的眼里流露出让人心惊的愤怒。
还有无法掩饰的巨大惊恐。
她不知道少年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自己精心编织用来敛财的骗局,还是报复那些寺庙和僧人的工具,又或者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
她只知道不能让少年就这么离开自己。
“不,你不能走……”
吴老太喃喃道,下一刻便化作了癫狂的怒吼:“来人啊!快来人啊!”
“哒哒哒……”
屋外响起一阵剧烈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两名家仆小心翼翼地看向屋内,瞧见这一地狼藉都变了变脸色。
“大人,您这是?”
“你们两个,快把他给我绑起来,锁回佛龛里面……千万不要给他跑了!”
吴老太目露凶光,指着正安静站在屋内的少年,对他们命令道,两名家仆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这一位是名声在外的佛子,两人都不想过多得罪,另一位是他们跟了多年的主母,她的命令也不能不听。
其中一人于是讪笑着走近少年,道:“佛子,得罪了……”
少年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漠冰冷,刺得这家仆浑身发毛,双腿哆嗦了几下,心里疑起来:
『这位……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连我也恨上了。』
“还等什么?快啊!把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给我绑起来!”
吴老太见两人迟迟没有动作,更加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也就在这时,屋外再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口中呼喊道:
“大人?大人……苦坛寺来了两位法师,说是来请佛子去领僧伽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