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过的风声,树枝的晃动声,落叶被刮起的疏疏声,那些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很久。
等他的旁边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谢抚恹的视线才再次聚集,他看着递到眼前的苹果慢一步的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回来了,然后无法理解似的又重复的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对方手里的苹果。
他没贸然去接,等对方又把东西朝他眼前递了递他才犹豫着伸手接过苹果。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送苹果给他,但他也没开口问,只是看着眼前的苹果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回给对方一份什么东西,是不是需要啃一口表示自己没有辜负对方的心意。
不知道要怎么回礼,这种情况让他固有且长久的社交方式被打破,他下意识的要把苹果递到嘴边啃一口。
苹果还没碰到唇,手腕被一股不算重却极有存在感的力度箍住。
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过来,他听见对方问,“没洗的苹果你要直接吃?”
抬起的手微顿,谢抚恹也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低头说了句“抱歉”,即使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抱歉的。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解释,
“据说平安夜有一个苹果换一个拥抱的习俗,苹果象征着平平安安。”
谢抚恹缓缓点头,脑子就像丢失了一样,一直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理不清思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不对劲的太过明显,潜意识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停止社交,回到医院待在自己的房间。
可没等他动作,面前的温也悸先向他微微张开了手,谢抚恹犹豫了一会儿用着并不算很清醒的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对方微微摊开的手收紧,谢抚恹被温也悸罩住了。
对方脖颈间的围巾轻轻挨着他颈侧的皮肤,柔软,带着并不高的体温,还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皂香味。
他感受着身前人怀抱的温度,也迷茫的想伸手回抱对方,可垂在俩侧的手却止不住发起颤,慌乱之间他听到了一句很郑重的,
“平平安安”
郑重的像手里的不是苹果而是
一把钥匙。
好像接过这把钥匙,这句简单的祝福就会变成一个承诺。
明明是很冷的天气,怀里人的温度也冷的够可以,可温也悸抱着他,莫名就觉得暖和起来。
好像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下巴上,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疲惫和后知后觉的无力。
在他们的侧面,广场上没有路灯的香樟树下,另一个男生静悄悄的站在那里,他安静的看着这俩个人抱在一起,手慢慢攥成拳,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温也悸抱了他很久,久到他的思维又开始发散,他开始思考自己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他确诊抑郁症住院的那一天,那一天夏轻梨抱了他很久,却也一句话没说。
他不是一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但他也拥抱过很多次——夏轻梨很喜欢抱他,有时看着一些东西愣一会儿神就会站在他面前抱着他摸他的头,看他安静坐着不说话也会跑到他面前轻轻的拥住他。
夏轻梨抱他的时间或长或短,他不吭声,也没什么感觉,就像温也悸给他的这个拥抱一样,好像只是他那么多个无意义动作里的其中一个。
当然,他清楚这个动作是太多人汲取力量的方式,所以他任由夏轻梨抱他,也任由温也悸抱他——对他没有意义,但这是他能力范围内所力所能及的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东西。
只是他在对方不甚明显的心跳声里发现了些许异样。
谢抚恹缓慢的开口询问,“……你的心脏在右边吗?”
温也悸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自胸腔发出的震动声传来,他应声。
“嗯。”
心脏在右边的人不是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谢抚恹甚至没感到惊奇,只是轻轻动了动自己还搁在对方颈间的头。
俩颗心脏隔着皮肉和几层布料紧挨在一起,分享着同一个心跳频率,呼吸声交杂,总是让人分不清活着的是谁。
温也悸轻轻的摸着谢抚恹的头发,一滴眼泪静悄悄的背着所有人在他眼角滑落。
那滴泪滴落在谢抚恹的肩膀上,轻轻砸出一小块痕迹,把那块衣服的颜色染深了些。
对方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这边,温也悸看了许久,嗅着对方发丝间的淡香,轻轻俯下身,吻了吻对方的发顶。
那是他留下的一个非常轻,轻到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印记,却在后来的日子里撑着温也悸走了很久。
他想,他实在是太卑劣了,可他实在太难过,又太想了。
天色完全暗下,变的和深海一样只剩深不见底的黑,温也悸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从偷来的时间里拖出去,他指了指谢抚恹手里攥着的苹果,“偷偷藏好,我们带回去。”
谢抚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苹果藏起来的,又是怎么和对方一起回了医院,他最后的视线只停留在温也悸站在他的病房门口的身影,那个人站在他门前,眉眼带笑,那双总是会说“不怕不怕”的眼睛就那样温柔的看着他,让他产生一种互换的错觉。
就像那天其实不是他敲响了对方的门,而是对方敲响了他的门。
不知是谁关上了门,在他的门彻底合上之前他听到了一句很轻的“晚安”。
在已经听不见声音的病房里,他隔着门用同样的音量说了一句
“晚安”
—
深夜的精神科安静的足以上演一部恐怖片,谢抚恹意识昏昏沉沉的要进入睡眠状态,一声尖叫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紧接而至的是像要把喉咙撕破的叫喊。
他没有动作,毕竟这种事常有,半夜发病的大有人在,而这声尖叫也只是那么多人发病尖叫声里最寻常的一声。
谢抚恹按照以往的案列开始倒数,一分钟内医院的值班医生会带着护士先进行怀柔政策安慰发病的病人,如果语言安慰不成功,就采用第二种方式,绑在床上强行给病人注射镇定剂。
以谢抚恹住院两个月的经验来看,能用语言安慰成功的病人少之又少,多半都是采用第二种强制手段——其实也算是对病人的一种保护措施,不少病人会在发病后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思想,无意识做出自残,暴力的行为。
果不其然,在他倒数到第三秒后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病房门口。
不,准确来说,是他对门的病房门口,与此同时他对门的病房传来了嘶哑绝望的叫喊声。
“那你们今天过来是想告诉我什么?!我都要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是吗?!怎么会生了我这么个贱东西?!”
“是我想拖累你们吗?是我想出生在你们那个宝贵儿子的前面吗?!你们那么恨我怎么不生下来就把我掐死?!你们就该在我生下来的时候把我丢在大马路上看着我被来回的车碾成一摊肉泥,然后开开心心的去怀你们心心念念的儿子!”
“你们怎么那么恶心啊,偏心偏的明明没有一点爱给我,还要装作一副全世界最爱我的模样。”
“你们连自己的偏心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你们真的恶心透了!”
“恶心透了——”
像是怕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女生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凌厉,像来索命的厉鬼。
谢抚恹听着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女声,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下床推开了门站在了自己的病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