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跟砂纸蹭似的。
陈光阳蹲在那几坨冻得半硬的老虎粪便旁,粗糙的手指捻开一点。
粪便颜色深褐发黑,稀软不成形。
最关键的是,里面赫然混杂着几缕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丝子!
一股子带着铁锈味的腥臊气直冲鼻子。
“师父……”李铮也凑近了看,小脸冻得通红,眼神里带着惊疑。
“这……这老虎拉血了啊?”
陈光阳没吭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伸出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又小心地拨弄了一下旁边雪地上那串巨大的梅花状爪印。
印子很深,但边缘却有些发飘,不像健康老虎踩下去那么沉实有力。
尤其是后爪印,甚至有点拖沓的痕迹。
“不止拉血,”
陈光阳的声音压得低,像雪粒子落在枯叶上。
“看这爪印,软塌塌的没根儿,虚得很。”
他抬眼,目光顺着爪印消失的方向,投向更远处被风雪搅得一片混沌的老林子。
“这大虫……不对劲儿。八成是肚子里闹腾,拉稀带血,身子骨软了。”
寒风呜咽着穿过石缝,卷起地上的雪沫子。
李铮下意识裹紧了棉袄,看着那带血的粪便和虚浮的爪印。
又看看师父紧锁的眉头,心里头那点对紫貂的念想彻底压了下去。
他明白师父在想啥。
有大老板稀罕活老虎,价钱高得吓死人!
眼前这头病虎,不就是个送上门的机会?
风雪似乎更急了些,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陈光阳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雪沫子,眼神在风雪里像淬了火的刀子。
“等。”他就吐出一个字,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了下来。
把狗皮帽子的帽耳朵彻底系紧,只露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李铮有样学样,挨着师父坐下,把半自动横在腿上,手指头搭在冰冷的枪身上。
两条狗没带出来,师徒俩像两尊埋在雪里的石像,一动不动。
时间在风雪的呼号里一点点熬过去。
天阴沉得厉害,雪片子砸在脸上生疼。
李铮感觉手脚都快冻木了,肚子里空落落的,但他咬着牙没吭声,只是学着师父的样子,用眼睛一遍遍扫着砬子窝的入口和爪印延伸的方向。
心里头那点兴奋劲儿,像小火苗似的,顶着刺骨的寒风,顽强地烧着……活老虎啊!
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老天爷像是嚎累了,风势终于小了些。
雪也变得稀疏零落。混沌的视野稍微清晰了点。
“走!”陈光阳猛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
他招呼一声,率先沿着那串虚浮的老虎爪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过去。
李铮立刻跟上,鼻头学着师父的样子,努力捕捉着风里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爪印在稀疏的林子里延伸,被风雪遮盖的时断时续。
但方向很明确,就是朝着老林子更深、更背阴的沟膛子里走。
陈光阳看得仔细,越看心里越有底。
这印子不仅虚浮,间距也变得混乱,深浅不一。
甚至在一处倒木旁,还留下了一大片被蹭乱的雪窝子,旁边赫然又是一小滩带着冰碴的暗红色污迹。
那畜生显然在这里停下来歇过脚,而且状态更差了。
“跟紧点,别弄出大响动。”
陈光阳头也不回地嘱咐,声音压得极低,“这玩意儿现在跟惊弓的鸟差不多,惊着了,拼死反扑更麻烦。”
林子里静得吓人,只有他们踩雪的“咯吱”声和粗重的呼吸。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和血腥气,似乎随着他们的深入,渐渐浓了起来。
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后。
翻过一道满是乱石和倒木的矮坡,眼前是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洼地。
洼地中央,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卧牛石。
一团庞大的、黄黑相间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正是那头老虎!
可它的样子,让陈光阳和李铮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有半分山君啸傲林莽的威风?
它侧卧在雪窝里,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此刻显得黯淡无光。
甚至有些地方被它自己蹭得戗起了毛,沾满了泥雪污迹。
最扎眼的是它那巨大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前爪上。
曾经顾盼生威的琥珀色眼睛半眯着,眼神涣散无光。
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苦。粗壮的腰身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种拉风箱似的“嗬嗬”声。
嘴角还挂着几缕黏稠的、混着血丝的涎水。
滴落在身下的雪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更让陈光阳笃定判断的是它的体型……
原本该有五百斤开外的壮硕身躯,此刻看去竟显得异常“单薄”。
肋骨在松弛的毛皮下若隐若现,肚子却诡异地微微鼓起。
它那本该粗壮有力的四肢,此刻也软绵绵地蜷着,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师父……它咋瘦得……跟个大牛犊子似的了?”
李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端着枪的手也下意识松了松。
眼前这病恹恹的老虎,跟他想象中的、或者师父以前干掉的凶猛山君,简直判若两“虎”。
一股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怜悯的情绪在他心里搅和着。
陈光阳眯着眼,像老练的屠夫在掂量牲口。
他死死盯着老虎鼓胀的腹部和嘴角的血沫子,又回想起路上发现的带血粪便和爪印的虚浮,一个念头猛地清晰起来。
“妈的……十有八九是贪嘴,吃了山下哪个屯子药死的牲口!”
他啐了一口,声音带着点冷冽的怒意,“这年头,山边上打狼药狐狸的耗子药下得猛。
这畜生饿极了啥都往肚里填,这下好,把自个儿半条命填进去了!”
那老虎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哑、有气无力的呜咽。
半眯的眼睛努力想睁开,警惕地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浑浊的痛苦,半分凶光也提不起来。
它挣扎着想抬起头,前爪刨了刨雪地,却只是让身体晃了晃,根本站不起来,反而又痛苦地蜷缩回去,发出更响亮的“嗬嗬”喘息。
那鼓胀的肚子随着它的动作微微起伏,显得更加怪异。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光阳的心跳得擂鼓一样。
但脸上却绷得死紧,没有半分激动流露。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
他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
背靠卧牛石,两侧是陡坡,前面就是他们所在的洼地边缘。
老虎现在这状态,跑是绝对跑不掉了,关键是怎么把它囫囵个儿弄回去,还不能让它临死反扑伤了人。
没带狗,少了个得力帮手,难度陡增。
“铮子!”陈光阳的声音又快又低,“枪放下!把爬犁上那捆最粗的麻绳解下来!快!还有包里那几根牛皮索!”
李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活捉!师父这是真要活捉!
他赶紧把半自动轻轻靠在旁边一棵树干上,手忙脚乱地去解捆在简易爬犁上的那捆浸过桐油、鸡蛋粗细的麻绳。
这绳子本来是预备着万一套着大牲口拖拽用的,结实得很。
又从师父的帆布包里翻出几根坚韧的牛皮索。
陈光阳自己也没闲着。
他迅速解下背上那个装着下套工具的帆布包,从里面翻出备用的、加固过的“挑吊”夹子,又抽出一根随身带着的、小臂长的硬木撬棍。
对付老虎,哪怕是个病虎,光靠绳子可不够保险,得先封住它那张血盆大口。
“听着,”陈光阳一边麻利地将一副挑吊夹子的簧片压到最紧,用细钢丝做了个简易的牵引机关。
固定在旁边一棵小树的树根处。
一边对李铮低吼,“这畜生现在就是没牙的老猫,但爪子还在,蹬你一下也够呛。
咱得捆瓷实了,尤其四条腿和嘴!你拿着麻绳,听我口令。”
他把那根撬棍塞进后腰,又把几根牛皮索缠在手臂上备用。
“我绕过去,你去它侧后,动作轻点,别惊着它。”
陈光阳指了指老虎的侧面,“看我手势,我一动,你就把绳子甩过去,套它后腿!
记住,套最细的脚脖子那儿!套上就拼命往后拽,把它拖趴下!剩下的交给我!”
“哎!”李铮用力点头,手心全是汗,抱着沉甸甸的麻绳,猫着腰,借着洼地边缘几丛枯黄榛柴棵子的掩护。
小心翼翼地往老虎侧后方挪去。
心脏在腔子里“咚咚”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响。
这可是活捉老虎啊!比打狍子打狼刺激一百倍!
陈光阳则深吸一口气,像一只经验老到的狸猫,踩着岩石和倒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卧牛石的另一侧迂回。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老虎的头颈要害,袖筒里的潜水刀随时准备滑入掌心。
后腰的手枪更是他控制虎口的底牌。对付这种猛兽,哪怕它病入膏肓,也得防着它临死反扑的最后一口气。
他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生怕积雪下的枯枝发出脆响。
风雪似乎又小了些,洼地里只剩下老虎粗重痛苦的喘息。
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陈光阳终于挪到了预定的位置,距离老虎的头颈只有不到十步。
他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给对面的李铮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食指猛地向下一压!
李铮屏住呼吸,看准老虎因为肚子剧痛又一次微微抽搐后腿的瞬间。
猛地从榛柴棵子后直起身,双臂抡圆!
“嗖!”
那根鸡蛋粗的麻绳带着风声,精准地朝着老虎蜷缩在一起的后腿脚踝处套去!
绳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几乎在李铮起身甩绳的同时,陈光阳也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岩石后猛地弹射而出,目标直指老虎那硕大的头颅!
他右手紧握潜水刀,左手却闪电般探出。
抓向老虎后颈那厚实松软的皮毛。
那是猫科动物最不易发力反抗的软肋!
老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颤!
涣散的眼睛骤然瞪大,浑浊的瞳孔里瞬间爆发出濒死的惊恐和一丝被激起的凶戾!
它本能地想要扭头咆哮,张开血盆大口!
一股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
但陈光阳的手更快、更准!
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死死揪住了它后颈的皮毛,巨大的力量带着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往下一摁!
同时,右手的潜水刀刀背带着千钧之力,快如闪电般砸向老虎大张的嘴巴上颚!
“砰!”一声闷响!精准地磕在虎牙牙根上!
“呜嗷——!”
一声变了调的、带着痛苦和惊惶的惨嚎从老虎喉咙里挤出。
刚张开的嘴被硬生生砸得合拢,锋利的獠牙差点咬到它自己的舌头!
陈光阳这招不是要伤它,就是要封它的嘴!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轻响,李铮甩出的绳套不偏不倚,正套在老虎的左后腿脚踝上!
他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拽!
身体借着体重死命往后坐!
老虎被揪着后颈摁着头,又被猛地拖拽后腿,整个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痛苦地侧翻过来,露出了相对柔软的腹部!
它仅存的本能驱使它用剩下的三条腿疯狂地蹬踹抓挠,锋利的爪尖在雪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那力量虽然因为虚弱打了折扣,但依旧带起呼呼的风声,刮在脸上生疼!
“套上了!师父!”李铮兴奋又紧张地大喊。
死死拽着绳子往后拖,感觉绳子那头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把他拖倒!
他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地面,脸憋得通红。
“别松劲!缠树上!”
陈光阳吼着,整个身体都压在老虎的后颈和肩膀上,用体重死死压制着它扭动的头颅和试图挥起的前爪。
那老虎虽然虚弱,但垂死挣扎的力量依旧恐怖。
每一次甩头蹬腿都带着一股蛮荒的巨力,震得陈光阳手臂发麻。
腥臭的涎水和血沫溅了他一脸。
“缠树上!”李铮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把麻绳在身后一棵粗壮的柞树上绕了两圈。
打了个死结,用肩膀死死顶住。
绳子瞬间绷直,将老虎的左后腿牢牢固定住!
就是现在!
陈光阳借着老虎被拖拽分神、右后腿奋力蹬踹的刹那。
左手依旧死死揪着后颈皮,右手却飞快地松开潜水刀,从腰间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牛皮索!
他身体灵活地一翻,避开老虎胡乱蹬踹的右后腿,膝盖狠狠顶在老虎相对柔软的腰腹侧面,。
压制它扭动的身体,同时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飞快地将牛皮索在老虎两只疯狂挥舞的前爪腕关节处缠绕。
然后勒紧、打结!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结的是老猎人祖传的“猪蹄扣”,越挣扎越紧!
前爪被捆,老虎的挣扎顿时弱了大半。
只剩下被固定的左后腿和被陈光阳膝盖顶压的身体还在徒劳地扭动。
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它那巨大的头颅被陈光阳死死摁在冰冷的雪地里。
曾经睥睨山林的眼睛里,只剩下浑浊的痛苦和屈辱。
陈光阳不敢松懈,又迅速抽出另一根牛皮索。
如法炮制,将老虎剩下的那条没被麻绳固定的右后腿的脚踝也捆了个结实。
膝盖依旧死死顶着它的侧腰,不给它丝毫借力的机会。
最后,他直接勒进老虎的嘴巴,在脑后狠狠打了个死结。
彻底封死了它最后一点咬人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揪着虎颈的手。
老虎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
四条腿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勒住。
只能像条巨大的蠕虫一样在雪地上痛苦地扭动,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粗重的喘息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眼神里的凶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绝望。
陈光阳这才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拉得老长。
汗水混着雪水和老虎的口水、血沫,在他脸上冻成了冰碴子。
“师父!”李铮也累得够呛,松开绳子跑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头被捆得如同待宰年猪般、只能徒劳喘息的巨大山君。
脸上又是震撼又是后怕,“成了!真…真抓住了!”
陈光阳抹了把脸,看着雪地上这头气息奄奄的巨兽,眼神复杂。
兴奋有之,毕竟这活老虎的价值难以估量。
但更多的是一种猎人面对强大猎物最终倒下的唏嘘。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老虎鼓胀的腹部旁,用脚轻轻碰了碰。
那老虎只是无力地抽搐了一下,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了。
“成了…是成了。”
他喘匀了气,声音带着点嘶哑,“具体能换多少大卡车,还不一定,但总算是有着落了。”
他弯腰,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潜水刀,在虎皮上蹭掉血沫,插回腰间。
“把爬犁拖过来,这玩意儿死沉,咱得把它弄上去。”
李铮连忙跑去拖那简易爬犁。
陈光阳则走到那棵固定麻绳的柞树旁,解开死结,把绳子收拢。
看着老虎那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冻硬的苞米面饼子和一个军用水壶。
他掰了一小块饼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塞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
不是不想给老虎补充点体力,是怕它吃了东西反而加速毒素发作死在半路。
李铮把爬犁拖到老虎旁边,看着这庞然大物,有点发愁:“师父,这…咋弄上去?”
陈光阳把剩下的小半块饼子塞进嘴里,灌了口冰冷的凉水,把水壶递给李铮:
“先喝口水,歇口气。咋弄?抬呗!还能指望它自己蹦上去?”
他走到老虎头部位置,“你抬后腿,我抬头。听我口令,一、二、起!”
师徒俩使出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老虎虽然虚弱瘦了一圈,但骨架还在,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沉重的虎躯被艰难地抬起一点,挪到爬犁边缘。
“再用点劲!嘿!”陈光阳低吼一声,腰腹猛地发力,硬是把老虎的头和前半个身子掀上了爬犁板。
李铮也咬牙死命一推,终于把整只老虎弄上了爬犁。
两人累得再次瘫坐在地,呼哧带喘。
陈光阳看着爬犁上被捆得结结实实、偶尔抽搐一下的老虎,又看看天色。
雪虽然小了,但天色更加阴沉,眼看着就要彻底黑下来。
“不能歇太久,得赶紧下山!”陈光阳挣扎着站起来。
“这玩意儿随时可能咽气,拖到山下,抓紧给它洗洗肚子,来,把绳子绑紧点,别半道儿上颠下来。”
师徒俩用那根鸡蛋粗的麻绳,在老虎身上和爬犁板上来回绕了好几圈。
打了死结,捆得像粽子一样牢靠。
陈光阳在前头拉绳,李铮在后面推。
沉重的爬犁在厚厚的积雪上艰难地移动,压出两道深深的辙印。
老虎在颠簸中发出微弱的呜咽,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拉破了的风箱。
风雪似乎又要大了起来,呜咽着卷过林梢。
陈光阳随即又发愁了起来,这老虎吃了耗子药,这玩意儿得咋整?
灌水催吐后观察两天看看啥情况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