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块钱交齐，兰建国被推进手术室做了第一次手术。
刚转院时，医生把情况说得挺乐观，说问题不大。
一家人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就盼着手术顺利，等他好利索了就能出院回家。
兰舒这边觉得钱也给了，仁至义尽，打定主意这之后就不再掺和这事儿。
可谁也没料到，第一次手术的结果非常糟糕。
主治医生指尖在报告上顿了顿，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林秀珍和三个表情各异的女儿，语气比刚才进病房时沉了些。
“病人术后造影结果不太好。”
他翻开片子，指腹点在黑白影像上那团模糊的阴影处，“左主干狭窄超过90%，三支冠脉都有弥漫性病变，第一次做的球囊扩张没撑住，现在心肌供血持续不足，再拖下去可能并发急性心梗。”
医学上的专业术语没人能听懂，不过，越听不懂就代表着越严重。
林秀珍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声音发颤：“李医生，那……那之前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
“之前是暂时稳住了心率，但血管本身的问题没解决。”
主治医生合上片子，语气尽量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做主动脉-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也就是搭桥。取病人自身的大隐静脉或者乳内动脉，绕过狭窄段，给心肌建立新的血运通道。”
林秀珍慌忙点头：“行！咋通都行，能把人救活就行！”
身后的兰馨突然开口：“那……这个手术要多少钱？我们之前交的一万块……”
“一万块可不够。”
医生拿起费用单，笔尖在纸张上“刷刷刷”计算着接下来的各项费用。
“搭桥手术需要开胸，用体外循环机，加上术后重症监护，总费用得三万左右。你们已经交的一万，还差两万。”
林秀珍腿一软，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三万？！！拆房子卖地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啊！”
医生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我知道这对普通家庭来说压力很大，但病人现在的情况不能等。血管闭塞的风险每小时都在增加，错过最佳手术时间，心肌细胞坏死了，神仙也救不回来。你们尽快想办法，我这边先调整用药方案，尽量稳住病情。”
十一月已过大半，兰舒前几天还跟店员念叨着今年这雪怎么来得这么晚。
不知何时，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里，雪花正在风中乱舞。
大家沉默着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上，林秀珍破天荒没哭没闹，眼神一直小心翼翼瞄着兰舒。
兰舒自然清楚林秀珍的小心思，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把包往肩上一挎，转头对陈文娟说：“大姐，我店里还有事，先走了。”
陈文娟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那么呆呆地点点头。
“诶！舒啊！”林秀珍在后面怯生生叫住她，“你先别走。”
兰舒眼神淡淡地扫过去：“你们今天死乞白赖地叫我来医院，我也来了，咋的，还有什么事？”
“那你看......这个......”林秀珍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和兰舒对视，“你爸这手术搭什么桥的，咱搭不搭啊？”
兰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去年我不是就和兰家断绝关系了吗？上次交的那一万块我也平分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还想让我怎么做？”
此时的林秀珍哪还敢大声嚷嚷？心里再气，她也只能憋着。
现在她肠子都快悔青了才琢磨过来，这个家里，真能指望上的只有兰舒。
能扛事的，也只有兰舒，其他人全白搭。
但现在兰舒不愿意搭理他们了。
她放软了语气，带着恳求，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在里面你也听到大夫说啥了，你爸现在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危险。真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间，你爸人就没了......”
兰舒撇撇嘴，下巴朝缩在墙根处的兰馨扬了扬。
“她有钱啊，整整十万块呢。她可是爸的掌中宝，爸为她掏心掏肺那么多年，这时候该她出大力了吧？”
兰馨死死攥着掌心，此时也不敢和兰舒大呼小叫了。
“兰舒，我......我真的很难。上次那三千多块钱，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再让我拿，我真的拿不出来......”
兰舒半眯着眼，打量着满脸窘迫的兰馨，这话她信。
这次见面，她眼尖地瞥到了兰馨围巾底下后脖颈那儿有一大片淤紫。
看来想从魏晓峰手里抠出钱，确实得付出点代价。
但这些与她无关。
兰舒提不起半点怜悯之心，斜着眼剜过去，语气不咸不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那么多孩子里，爸对你最伤心，那相应的，你肯定也得对爸更尽心，不是吗？”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我还是那句话，我早就跟这个家没关系了，你们谁也别指望我。”
说完，不等林秀珍哭哭啼啼再来求，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兰舒表面上做得决绝，心里却堵得喘气都跟供氧不足似的，闷得难受。
狠话是撂出去了，可半点没觉得畅快。
不管工作还是生活，她向来喜欢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可这次，在救不救兰建国这件事上，她好像又掉进了那个让人烦躁的漩涡里。
到店里工作时心不在焉，晚上在郭广霞家吃饭时也兴致恹恹。
喝口汤勺子都拿不稳，汤汁直接洒在了衣服上。
阿超和苏逸飞默契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兰舒的不对劲，但谁也没多问一句。
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就是对兰舒最大的安慰。
郭广霞起身，扯下两截卫生纸递过去：“汤有点烫，先吃菜，等凉了再喝。”
“好。”兰舒点头应着，手里的勺子却又下意识地往碗里的汤里伸。
这是有史以来最沉默最没滋没味的一顿饭，坨坨吃饱了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院子里玩雪。
郭广霞朝苏逸飞递了个眼色，苏逸飞立马心领神会，一手扯着阿超，另一手单臂抱起坨坨就往外走。
阿超还在往嘴里扒饭，含含糊糊地嘟囔：“偶还要再吃一碗.....”
“不行，你吃饱了。”苏逸飞一手薅起阿超的毛衣领子，无情地把他拖出了屋子。
等人都走了，郭广霞把凳子往兰舒身边挪了挪，挨着她坐下，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你爸那边咋样了？”
“还得做手术。”
“做什么手术？”
“心脏搭桥。”
这词儿郭广霞没听说过，她好奇地问：“搭上桥就能好了？”
兰舒闷闷地嗯了一声，“是，还得再交两万块钱。”
郭广霞沉默了会儿，理清了思绪，基本猜到了兰舒纠结的点是什么。
她抬眼看向兰舒，轻声问：“我问你啊，如果是我要做这个手术，需要两万块，你会给我出吗？”
“那肯定的啊！”兰舒一秒都没犹豫，“别说两万，二十万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出。”
“谢谢我大姑娘。”郭广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话锋一转，“所以啊，你骨子里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啥非要违心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呢？人啊，只要违心，就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