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春能看出宋大壮对田地的重视，因为在别的事情上向来沉默的他，也只有在谈到卖地时才出声最多。
宋大壮抬头看着他娘，问道：“娘，为什么要卖地？”
张氏也知道卖地一事关系重大，别的事情上明着暗着帮扶贴补三房，她都不怕别人议论，唯有卖地，是得想个合理的借口。
“咳咳。老大，前几天你那么一闹，虽然是闹着要休春苗她娘，可也让咱这一大家子都挺难受的，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和你爹是薄待了你。”
“我和你爹的那三亩地，一直以来也是你们两口子种着的。种地有多累，我和你爹种了一辈子，自是心里清楚。”
“我们也心疼你俩，就想着让你们轻省些，所以才打算卖出去一亩。”
宋三壮连连点头，“是啊，大哥，爹娘心疼你和大嫂，也是想着少种一亩地你们就少下一份气力呢。”
宋立春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三叔这是占便宜上瘾都不自知了。你们三房的地是爷爷奶奶帮你种着，爷爷奶奶的地却全成了大伯大伯母的责任。就算爷爷奶奶真知道心疼大伯大伯母了，不应该谁家的地谁自个种才对么？”
宋三壮现在只要一看到这个侄女，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不自觉地要炸毛，他咬牙切齿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大伯大伯母都没意见，用得着你来打抱不平了？”
宋立春捋着头发嗤笑。
“我才没这闲心打抱不平，主要是爷爷奶奶的地，也有我们二房一份，今天不说清楚卖谁那份，到时候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卖地的银子便宜了谁，谁又吃亏了，我可不像三叔这样‘不在乎’！”
宋二壮真是越看女儿越顺眼。
女儿都出头了，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不能落后。
“立春说的没错！”宋二壮翘着二郎腿，眼睛紧盯着他娘：
“当初分家，爹娘和我们三兄弟是平分了十二亩地，每家各分了三亩。爹娘有这三亩地，一年的嚼用都够了，甚至还有剩余。当然，这剩余在哪里了我和大哥也都没看到，但好歹不用我们给孝敬钱，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难到活不下去。”
“可今天听说娘要卖地，那我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按理说，爹娘这三亩地，等你和爹百年以后是要给我们三家平分的。”
“你刚才跟大哥说要卖出去一亩，那这一亩地，是卖的谁家那一份的，还是说，把地卖了以后，这钱会给我们三家平分？”
宋立春点了点头。这才是说到了重点。
在她看来，卖地虽然关系重大，却不是她和宋二壮要来讨公道的重点。重点就是要卖谁家的地，或者说卖地钱要怎么分。
她看了眼三房两口子。
自从张氏改了主意不卖春苗后，她就一直在思考张氏会用什么方法给麦秋凑那十几两银子县城读书的费用。
原来，不卖孙女，又改成卖地了。
总不可能这便宜全给三房占了，另外两房却只能吃哑巴亏。
张氏终于意识到，今天这事轻易是糊弄不过去了，却还是一贯的嘴硬。
“是这样，我和你们爹年纪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隔三差五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花钱买药。你们也知道，现下谁手里都不富裕，就像娘这次砸断腿，后边还不知道需要多少药钱，所以这才想着卖出一亩地，也能给你们减轻些负担。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娘说的这个理由还算正当。”宋二壮难得表一句赞同，只是不待张氏高兴太早，又接着话题一转：
“娘刚才说心疼大哥大嫂种这么多地，这会儿又说你和爹年纪大身子差需要钱买药……”
“不如干脆这样好了，娘，你们这三亩地也别卖了，干脆提前给我们三家分了，我们各自种各自那份地，大哥也不用额外多出三亩地的力气，我们三家地多了收成也会多，也有钱给爹娘孝敬了。”
“就按村里其他人家给老人的孝敬一样，别人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
“这个法子算是两全其美了吧，娘？”
“美个屁！”张氏根本不是这样打算的，她偷偷卖地可是为了给三房凑学费的，把地分了，她还怎么凑钱去，“老二……”
宋立春的声音却是压过了张氏，直接扭头征求大伯的主意：“大伯，你觉得我爹这个法子咋样？”
有些晶莹的东西在宋大壮眼里打转。
“好，我同意老二说的。”
要是真把地分了，他和杜娟就不用累死累活多种还白种那三亩地了。
多分出来的一亩地，那也是他应当应分自己种的，收成归自己，就算给了爹娘孝敬也还有的剩，他累死也高兴。
他怎么可能拒绝宋二壮的提议？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胡玉珍阴沉着脸，拒绝宋二壮的提议。
“我不同意二哥说的，爹娘的地不能这么早分给我们。我也是为爹娘着想，手里有地心里就有底气，真把地分了，到时候花一个子都要手心朝上问子女要，爹娘心气这么高，怎么可能受得了？”
“对对对，老三媳妇说的没错，伸手要钱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张氏刚刚还在想怎么反驳二儿子的提议，一听有人都帮她想好了，自然是立即附和：
“再说了，我和你们爹虽然年纪大了，可还没到不能动的时候，但凡自己还能干得动，就还是想着替你们分担点儿。”
“这地啊，自然还是我们老两口自己种得好。”
“你们愿意孝敬是你们有孝心，我和你们爹都记着你们的好呢。”
说来说去，兜兜转转，似乎话题又回到了原点，又似乎无解了。
连宋二壮都差点被绕进去，闭着眼睛想着如何理出头绪把对方一击即中。
宋立春却是用的那快刀斩乱麻的法子，才不会跟对方绕来绕去。
“若是不提前把地分了，奶奶确定能留得住？”
“可别忘了，今天奶奶已经私下里偷偷准备卖地了。今天能卖一亩，明天就能把三亩全卖了。”
“可别到头来，我们二房和大房，地也没得分，钱也没见着，孝敬还得一分不少地给！”
她问张氏：“奶奶，我的担心不算多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