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热了，即便将寝殿的窗户大敞着，也只是在有夜风吹入时才能得半点清爽。
卫书仪自漪兰殿搬到这僻静的宫殿已有几月，这里冷清得厉害，夜里总会从暗处窜出个黑影来。加之伺候的人少了大半，才来的半个月，卫书仪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帝灏没有褫夺她淑妃的封号，也没有将她关进冷宫，她还能在宫中自由行走，那就还有希望，只要重获圣心，依旧能回到漪兰殿。可是失了圣宠，她连帝灏的面都见不着。
“我进宫三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谁进来后能活着离开的。娘娘你就安分些吧，也少受点罪。”看管宫殿的嬷嬷不吝赐教。
卫书仪依旧是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这贱婢，本宫可是三皇子的母妃，岂容你这样与本宫说话。”
嬷嬷嘴角一弯，上前竟给了她一巴掌，“三皇子？他若知道有一个整日疯言疯语的母妃，大约要一头撞死吧。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吗？你就是一个疯妇，还想做当太后的白日梦。你要是能当太后，我就是太皇太后。”
这些不在主子跟前当差的宫婢，是什么话也敢说。当时就气得卫书仪让人掌嘴，可喊了半晌只有从前陪嫁来的宫女进来。可那嬷嬷膀大腰圆的，哪里是瘦弱的宫女打得过的。如此，一主一仆反被嬷嬷揍了一顿。
僻静的日子，卫书仪已经努力去习惯它了，可自幼养尊处优的她，哪有这么快适应。
今夜真的太热了，蚊虫还多得很，卫书仪忍不住向殿外叫道：“来人呀，来人呀，给本宫扇了扇。”
殿外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于是她提高了声音，继续嚷了一阵，见依然没人应答后才算消停了。正当她昏昏欲睡时，床帐上忽而投下一道身影。
卫书仪来了精神，将手中的蒲扇砸向那身影，“贱婢，现在才来，还不给本宫打扇。”
身影并没有动，也没有应她。卫书仪这才仔细去看床边的人，那哪里是什么宫女，分明就是个男子。
“你……你是谁，胆敢……”
卫书仪身体有些发抖，话还未说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不是想见我吗？”
卫书仪心口一颤，一把拉开隔在两人之间的帐幔。月光漏过窗棱，投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
“铭修，铭修你终于来见我了。”她坐起身来，伸手向帐外的人，“我以为……”
崔铭修蹙了蹙眉，在卫书仪的手指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卫书仪扑了个空，身子不稳地摔到床下。
“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这个。”崔铭修说着，将手中的书丢在了卫书仪面前。
卫书仪已经许久没有沾荤腥，身体没什么力气。她索性坐在地上，拿起那书来，翻了几页后，一脸天真地道：“铭修，这样的结局不好吗？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还可以改改。”
这话本果然是她闹出来的，崔铭修冷着一张脸，“卫书仪，你的梦也该醒醒了吧。”
卫书仪竟咯咯笑出声来，“什么梦？那不是梦。总有一天，三皇子会继承皇位，我会成为太后，你崔铭修则会成为权倾朝野的人，到那时，没有人再能妨碍我们。”
崔铭修只平静地看着她，“卫书仪，那不会是最后的结局。最后的结局是，你死在了我手里。”
卫书仪本已经起身，闻言双腿一软，重新瘫坐在地，嘴里还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
可是崔铭修再次开口，平日里明明温和如风的嗓音，此时却如来自地狱一般。他说：“不仅是你，你们卫家也都因你受到牵连，全都身首异处。”
有什么信念在卫书仪心头轰然倒塌，她伸手抓住崔铭修的袍角，“不可能，你明明那么爱我。我让你娶谁，你便娶谁。我废了她的手，你也没有二话。你……怎么会……”
看着崔铭修那双淬了冰的双眼，最后的几个字再也说不出口。
崔铭修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袍角，嫌弃地拍了一拍，“从你退还信物，决定入宫那一日，我们之间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了。”
卫书仪此时才发现手中已空空如也，前世崔铭修是爱过她的，不是吗？
“所以，你今日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她脸上依旧有笑，可更多的却是泪。
崔铭修蹲下身与她平视，“来了解恩怨，前世的，今生的，你我的，你和她的。”
他说着转动了拇指上的扳指。
卫书仪身子向后退了退，眼中尽是惊恐，“崔铭修，你做什么？我现在可还是淑妃，你……你不能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上一世，谢无昙的死，你才是罪魁祸首。”
崔铭修嘴角慢慢扬起，是悔恨是讽刺，他将手伸向卫书仪，口中道：“所以，我们的报应都是应得的。你死在我手里，我的心也死在了她手里。”
窗外浮云掩月，宫殿重归静谧，唯有树影婆娑，摇曳如鬼魅。
次日一早，谢无昙刚起身便收到不二楼的情资。
被帝灏冷落数月的仪淑妃，暴毙于宫中，那模样像是被吓死的。太医看过后，说是突发心疾，并无疑点。帝灏召见礼部尚书，以贵妃之礼葬之，不日便入皇陵。
“虽然失宠了，但皇帝也给了她体面。”连翘一边梳头一边与谢无昙闲聊。
谢无昙道：“皇帝子嗣单薄，卫书仪毕竟生了三皇子，三皇子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
连翘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知道仪妃与小姐的恩怨，多少有些替小姐抱不平。依她看来，与小姐为敌的，就应该千刀万剐。
“听说皇帝近日新封了位昭仪，很是受宠。”
谢无昙点了下头，“我也听说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连翘已将发髻挽好，手停了嘴巴却还兴致勃勃地说着：“那小姐一定不知道，那昭仪是那日在五通观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听闻本是前往帝都投奔亲人的，但亲人没找着。太后见她机灵，就将她留在了宫中伺候，后来无意被皇帝看中了。”
“五通观救出的？”谢无昙倒没关注这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