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料峭，风吹得人心间发颤。
秦过趴在他的肩膀上，乖的要死。
打也打了，凶也凶了。
狼狈又脏兮兮的少年脸上身上都还沾了草屑和泥土，一开口就知道说漂亮话哄他。
一截断掉的藤蔓如同游蛇一样，在姜珏没发现的时候，蛄蛹蛄蛹着爬到姜珏的袖子上，一眨眼就不见了。
现在知道姜珏气性过了，还偷偷又把手露出来一点。
他右手掌心血迹斑斑，左手五指都擦得能见玉一样的指骨。
姜珏自己平日里哪怕被妖魔捅个对穿，都大气不出一口，秦过受了伤，反而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捱。
这人一副颤抖睫毛委屈的模样，姜珏也没问他为何半夜不睡，在这里攀思过崖，只抱着人闪身，罕见的带着人去了自己的住所。
亲传弟子居所六间，能择仆役两名驱使、记名弟子两名差遣。但姜珏日子过得清净，周围只有他自己生活的痕迹。
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张床，一盏孤灯，桌上有收了一半的包裹。
秦过脏兮兮的，姜珏也不嫌弃，将他往自己的榻上一放。
乱七八糟的秦过面上虽然带着羞赧，动作上却一点都不见外，拢着衣袍往床上大大方方的一坐，还扭着头左右看了两圈。
光影随着他的动作从左边照亮他右侧的脸庞。因为鼻骨太英挺精致，折角在眼睫的阴影弧度愈大，衬得他骨相完美至极。
如百年的静穆被撕开一道口子，一室冷清的烛火都因秦过变得生动温暖起来。
姜珏缓了缓，才蹲下身来，握着秦过的双手上药。
这腿伤还没好一个月，手又包起来了。
秦过见他不悦，还主动安慰他：“小师叔，我不疼的。”
姜珏没说话。
又听他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说：“小师叔，你们明日就要走了吗？你离我那么远，之后我叩玉，是不是也见不到你了？”
姜珏：……
这人半夜不睡私闯思过崖，是被逐出内门的重罪——他不怕姜珏惩罚他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
“……你在宗门，只要你守规矩，老老实实练剑练心性，有什么事儿能让你叩玉？”
“那我若是剑道有疑，无法解惑呢？”秦过梗着脖子，胡搅蛮缠。
要是外人这般连吃带拿，姜珏怕是甩袖就走。
偏偏秦过理不直气也壮，早就看出姜珏是个非常护短的性子，这屁股都打了，秦过哪里肯吃亏。
手还可怜巴巴的往姜珏手里塞：“我受了伤，又要耽误课业了……他们都说我天资好，却不知道我每日多勤奋，小师叔，我要是落下课业，他们会笑话我的。”
心里又开始搅动的不安宁，握在手里的温度明明是凉的，却烫的姜珏从指尖到胸口溢出涟漪。
姜珏垂着眼睫，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块玉牌。
“这是我多年前习剑的心得，你若是有所疑问，可在其中感悟一二。”
秦过：……
没办法，老婆真的太爱修炼了。
秦过也不挑，当做老婆给的定情信物，把玉往怀里一塞，主打一个来者不拒。
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的话便非常顺利，姜珏又掏出一瓶药。
似乎是和苏清宴较劲似的，他的解毒丹和筑基丹清心丹一瓶一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姜珏肯定用不上这些瓶瓶罐罐，却全部堆在了秦过旁边。
“这些丹药……你只做应急，切不可依赖。”
“我教你的剑诀，哪怕你手伤了，也可按照招式比对练习，不能懈怠。宗门之中，你的资质，不会落后，没有人会笑话你……”
话到后来，姜珏又掏出了一柄剑。
剑身通体漆黑，玄铁幽光如深潭吞月。秦过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柄平平无奇的剑里蕴含着被心火淬炼的剑元。
“本想待你筑基后送你，只是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归， 以你的天资，至炼气圆满会很快的……”姜珏将剑递给秦过。
其实也没有那么快的，秦过也才炼气五层。
但姜珏知道，此行危险。
青云仙人那么大的大能都失联已久，不但去处危险，路途中的苏清宴也危险。
所以玉牌给了，剑也给了。
遇见秦过后，短短的时间，他准备好的都给了。
末了，姜珏松开他的手，轻声道：“我辰时便要出发，还有不到三刻，我送你回去。内门规矩众多，你以后莫要再如今日这般鲁莽了。”
秦过都要被他这样面面俱到的偏爱迷得神魂颠倒，一双眼睛倒影着姜珏的模样，抑制着想要将人吞吃入腹的渴求，往前探了探。
“小师叔，在我的家乡，若有人远行，需要拥抱一下……”秦过说的煞有其事，声音因为压抑地极限，有些气息不稳的颤抖。“拥过远行人的脊骨，河伯便不扣留归舟。”
听在姜珏耳朵中，又有一种被眼前人蛊惑到的心神引动。
今夜做的逾矩的事情多了，也不差一两件。
姜珏稍稍张开双臂，把人再次揽入自己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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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峰 外门
卯时天光未透，演武场上已闻铮鸣，执事堂前排起长龙。
秦过穿着厚厚的斗篷，身影逐渐变透明，直至变成一缕风一样无法捕捉。
小黑龙在神识里面将无数蕴藏着剑意的剑痕按照一定的顺序扫描排列，秦过的身形不停，一心二用，轻松踏出一步。
时空如同在海底的透明水屏一样悄无声息的扭曲一下，几乎瞬间，他就锁定了正在执事堂前的那道青衣的身影。
姜渺正指导着小彩花将任务木牌分批次和难度摆放好，世道不太平，任务牌一摞一摞。
“任务：北麓三号药田的防护剑阵被鼠妖啃了三个阵眼，剿灭鼠妖并取回妖丹，三个下品灵石。”
“任务：三百里外黑风坳有商队遭劫，疑是流窜的低阶魔物，击杀并取回魔魄，十个下品灵石。”
“任务：墨土峰弟子筑基后堕魔，残害同门三人，现已逐出师门，格杀勿论！十个上品灵石。”
……
外门弟子能独立接任务后，宗门不再有补助，一应用度皆由明码标价的任务获得。
剑宗的任务难免血气深重，全是以杀止杀的清剿、执法、护卫、斩首……
声音嘈杂，空气里弥漫着冗杂的味道，还有血腥气。
交接任务都在这片场地，还有不少经历厮杀的弟子靠在角落默默包扎伤口。
这是和内门完全不一样的氛围，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少十多岁的孩童都穿梭其中，领取着采摘灵草这样的杂活。
姜渺突然脸色一白，捂着胸口踉跄了一下。
小彩花连忙伸手扶她，小声询问：“师姐，您怎么了？”
“几时了？”姜渺心口抽痛，嘴唇都没有血色。
“辰时了……”
辰时是这次玄霜宗门十数位弟子出发任务的时间，也是姜珏离开的时间。
姜渺的视线停留在远处一望无际的山峦叠嶂，眉头紧皱的喃喃道：“……阿岫有危险吗？”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么多年，她的直觉帮助她做出了无数次的正确选择。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吹过。堆积在一起的任务牌因为小彩花松开了手而倾倒下来，落在她们面前。
其中一块咕噜噜地滚落，刚好落在姜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