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需要大面积揉开使用。
苍芙坐在沙发扶手，高度有些勉强，这次没等她伸手捏他的下巴，陆惟生便自觉垂头，顺势将侧脸递过去一点，看着明亮的台灯轻轻叹了口气，“至少，这回轻一点……”
“嗤，我还以为我们陆队意志坚强不怕疼呢。”
陆惟生用指背隔开按在脸颊的棉签，无奈道：“轻一些，我也不是铁打的……”
“这样也疼？”
“嗯……疼……”
陆惟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抗议。
竟然有种隐晦的撒娇感。
苍芙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里捏着的棉签抖了抖，差点没握住。
耳尖虽然没红，但颈间红痕却随着体温的升高逐渐鲜艳起来。
聪明人开窍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惟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缓慢地挑起眉头。
他压了点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地严肃，“用棉签是不是太慢了一些？”
“是有点。”
男子语气恢复正常，苍芙松了口气，扔掉棉签，直接换成手指。
皮肤的温度贴上来时，陆惟生暗暗垂眸，借由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冒出来的潋滟光泽，以及头脑里失控的、泉涌般的疯狂念头——
如果枷锁可以被编辑进他的基因，那么一定也可以被删除。
当那一天来临，受困于精神领域的影狩将与他融为一体。
野兽复苏。
危险。
十分危险。
但是苍芙作为肩负星际荣耀的执行官，应当在意识到他的危险后立刻离开，但她没有，她选择承托住他倒下的身躯，选择勾着他的腰带拉近，选择替他上药。
在野兽的认知里，这就是属于人类的标记行为。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
做了错事的人就该负责。
她要对自己负责。
这些夹杂了隐隐疯癫感的细碎念头在精神领域里卷起一股强劲的风，影狩利爪从绵软的肉垫里探出，牢牢扒住漆黑无痕的“空间地面”，一身漂亮的皮毛被吹得翻卷，绿瞳里闪过惊疑之色。
它伸出舌头，不安地喘气。
陆惟生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睛却是压了一半，显得愈发狭长幽深，像是存在了数万年的时空裂隙，令观测者产生一种要被吸附进去的恐惧感。
男子周身气场变得有些奇怪。
苍芙眯了眯眼睛，缓慢将手指撤至安全地带后，从一旁的观赏用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掉指尖的药膏，轻声道：
“药上完了，我抹得有些厚，暂时不要用手去擦，出门后最好也不要戴覆面。”
“……”
陆惟生不回答。
眼神在沙发上的药管上转了一圈，落回到苍芙颈间。
嘴角的血痕伴随着浅笑，男子身上铁血硬汉的形象毫无征兆地被淡化，走势精致的皮骨相凸显出来，加上眼底流转的晦暗不明的神色，苍芙敏锐的神经系统忽然警铃大作。
她脚尖能触碰到地面，于是往前略略挪动了一寸，想要溜走。
陆惟生上前一步，顿时将她困在沙发扶手、小茶几和墙壁形成的三角区域。
后背遮挡住落地台灯的光。
苍芙被迫仰起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瞳孔亮起萤光。
像是浸泡在光里的昂贵宝石。
“陆队，你……要做什么？”
“收拾我搞出来的烂摊子。”
陆惟生语气听不出丝毫异常，只是整个人俯身朝着苍芙压下去。
速度不快，但有着浓浓的侵略感。
苍芙小心翼翼地后仰，眼看就要倒在沙发上，正要伸手去撑，后腰猛得被男子揽住，于此同时，苍芙用余光看见陆惟生取到了滚到接近另一端的药管——
两人回到原位。
抵在腰间的滚烫手掌消失，下一秒脖颈被托住，拇指顶着下巴，迫使苍芙再度抬头看向男子。
事关皇室威仪，昂赛力文伯爵不会让肮脏腥臭的野兽成为代表他脸面的骑士。
包含干净、漂亮、优雅这些美好词汇的胚胎才有被培育成人的可能性。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苍芙嗅到男子的鼻息。
淡淡的硝烟、大雪覆盖的山林、燃烧的枯木，总之是一种难言的深沉味道。
苍芙咽下一口唾沫。
喉间的涌动被陆惟生探知到，他偏过头与苍芙对视，轻轻皱眉，用柔和的气声问她：
“紧张？”
透过苍芙微微张开的唇瓣，他看到两粒洁白的牙齿。
有一点可爱。
“没有紧张，只是觉得你动作太慢了，快点。”
虽然招架不住，但苍芙绝不认输，梗着脖子呛回去。
陆惟生轻笑一声，富有磁性的嗓音穿越十公分的距离抵达苍芙耳膜，引起的共振勾得头皮发麻。
紧接着，覆有薄茧的手掌带着一抹厚重的药膏，从她的皮肤上碾过，惹得她一阵战栗。
手指关节蹭到最脆弱的咽喉。
苍芙分明没有感受到威胁，却又觉得自己成为了男子口下的猎物。
陆惟生另一只手正没入她的发间，柔软的栗色发丝从顺着手指缝隙滑落，因为绑了一天辫子，发尾卷曲，如一枚钩子卡在指缝。
“药力必须渗进皮肤才有用，疼的话告诉我。”
“嗯。”
苍芙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男子的下颌。
皮肤下潜藏着正在蓬勃生长的胡茬，偶尔她能感受到刺人的刮擦，但很快又消失，一如她此刻岌岌可危的理智线。
苍芙闭上眼睛，贪婪地闻他身上的味道。
不想忍了。
想就这样、悄悄地、将他绑起来带回另一条时间线，关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不管最初的最初，是谁先招惹了谁，但从他强行将死亡的她带往亡灵山圣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了。
千千万万条时间线皆是如此。
直至终局到来，卡在莫比乌斯轨道上的小球自行滑回原点，开启新一轮循环。
吸收了药力的皮肤微微发烫。
如同流焰般艳丽的痕迹淡了一大半，只剩一些粉色轮廓，从原本的刺目成了更为暧昧的存在，像是洗了无数次后褪色的玫瑰丛纹身。
陆惟生终于意识到苍芙似乎过于安静。
担心自己玩脱，男子迅速将状态调整回无懈可击的冷漠，试探性地先松了一只手，为防止她从沙发扶手滑落，另一只手没有立刻脱离，而是虚虚扶住她的肩膀。
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才凌晨两点，你还有点低烧，最好再睡一会儿。”
苍芙沉默地坐着。
长发滑落一侧脸颊，遮住了她的表情。
陆惟生谨慎地撤走另一只手，象征性地后退半步，但仍然没有放她离开小三角包围圈，接着又道：“我去餐桌上处理一些公事，不舒服的话随时喊我补针。”
又是一片沉寂。
窗外传来零零星星的脚步声，和夹杂在脚步声里的污言秽语。
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
正是突击兵团和Axander交替站岗的时候。
有人冻得直打哆嗦，但还是坚挺地非要在墙根撒上一泡尿，一边尿一边爆发出更生动形象的咒骂，骂星联骂队长骂兵团骂星联，最后哆嗦两下，拉上拉链走了。
苍芙的理智就这么被极具生活化的骂骂咧咧给唤醒。
这世上是没有奇迹的，苍芙。
所以，要稳住。
稳住。
她看了眼站着不动的陆惟生，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扣上衬衫领口，腰部发力，从沙发扶手滑下来踩上地面，连着往前迈了两步，将男子顶得又往后退了一些。
落地台灯的光切进来，覆盖了她整张脸。
神情偏冷，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疲倦。
“陆队要忙公事的话就请便吧，刚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忙。”
“是要去见被俘的反叛军战舰执行官吗？”
“没错，陆队还真是懂我。”
“我和你一起过去。”
眼看着苍芙捡起制服穿上，陆惟生一个箭步冲到餐桌前，拧起外套就往身上披。
“不是要处理公事？”
“没那么紧急，只不过是沈流云那边传来情报，虽然天穹系统已经回收，但查理陈封锁了边境线，导致星际猎人和星际商人两支队伍必须绕路过来。”
苍芙丝毫不惊讶，冷笑一声，“哼，常规操作。”
陆惟生站在一旁等她系鞋带，跟着道：“战舰被击坠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了反叛军总部，就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应对了。”
“你觉得呢？这群反叛军该怎么处理。”
“皇室肯定倾向于感化，星联则是更希望清扫，但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陆惟生话只说了一半，连忙去搀扶直挺挺站起来的苍芙。
苍芙翻了个白眼，拍掉他的手。
陆惟生无奈摇头，接着道：“至于我们这种黑心商人，只需要把目光对准上层就够了，愿意合作的给一口汤喝，不愿意合作的，无非就是借由谁的手清理掉了。”
苍芙对着他的胸口擂了一拳，“说谁黑心？”
陆惟生耸肩，“说我自己。”
得到满意的答案，苍芙整了整制服翻领，拧开门把手出去。
男子落后她半步，从这个角度，他的声音能直线落入她的耳中，堪称完美，就像现在，他忍不住又问：
“你趁着夜深去见反叛军执行官的目的是？”
苍芙目视前方，淡淡道：“我们击坠的这架反叛军战舰，它的技术源自于诗灵实验室遗失的尖端科技。”
“你想解码这部分丢失的黑科技？没有研究员做辅助的话，可能有点困难，我让沈流云调度要塞实验室的人过来……”
“不需要。”
苍芙打断他，“我要做的不是解码，而是直接复刻，然后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