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的心跳，在那一刻，极其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他那颗早已习惯用冷漠包裹起来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冰刺，狠狠扎了一下。
他看着。
看着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即将无声无息地吞噬掉那抹纤弱的白色。
看着那张绝望到极致，却又诡异般平静的脸庞，即将永远沉入无边的黑暗。
一种莫名的情绪，难以言喻，瞬间冲垮了他刻意维持的冷硬。
“操！”
方寒喉咙里滚出一声极低沉的咒骂，几乎是本能的，再也无法维持旁观的姿态。
他猛地从藏身的树影中暴冲而出！
脚下干枯的枝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用上了从未有过的速度，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几步便冲到了冰冷的河岸边。
没有丝毫犹豫。
他悍然踏入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激得他肌肉猛地一缩。
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几乎快要被河水淹没到胸口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一把！
他精准而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处，一片冰凉滑腻。
那手臂纤细得惊人，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周歆妘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干预打断了赴死的决心。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方寒。
只一瞬间。
那短暂的茫然就被一种更加激烈、更加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是愤怒！
是被人打扰了最后安宁的绝望！
“放开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却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开始剧烈地挣扎！
“你滚开！不要管我！”
“让我去死！”
她的力气其实很小，尤其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了这么久。
但在那股决绝求死的意志支撑下，她的挣扎显得异常激烈，近乎癫狂！
冰冷的河水被两人搅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水花四溅，瞬间打湿了两人更多的衣衫。
“给老子安分点！”
方寒被她这不要命的挣扎弄得有些火起，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怜香惜玉了。
他低吼一声，手臂肌肉猛然贲张，骤然发力！
他竟是直接拦腰，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河水中强行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
轻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却又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千年寒潭里捞出来的玄冰。
方寒抱着她，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朝着岸上大步走去！
河水冰冷刺骨，脚下的淤泥湿滑难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但他步伐稳健得可怕，很快就将她重新带回了岸边那片干燥而冰冷的土地上。
“放开！你放开我！”
双脚刚一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周歆妘立刻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
她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着方寒坚实的胸膛，指甲甚至可能划破了他的衣物。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我爹死了！我哥也要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
她的声音凄厉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彻底的绝望。
那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夜色中远远传开，仿佛能撕裂人的心脏，令人闻之动容。
方寒被她吵得额头青筋直跳，也懒得再跟一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一心求死的女人多费口舌。
他刚想将她放下，让她冷静一下。
却见她挣脱开他手臂的瞬间，竟是毫不犹豫，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再次扭头，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冰冷的河水冲去！
“没完了是吧？！”
方寒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他可不想在这深秋的寒夜里，再跳进这冰窟窿一样的河水里捞第二次人！
眼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几乎又要冲进河里。
方寒眼神一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身形一闪，再次猛地冲上前！
又一次，他一把抓住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再将她抱起。
而是如同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了她的双肩，将她强行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力道之大，让她瘦弱的肩膀传来清晰的痛感。
“死？！”
方寒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诮和锐利，狠狠扎向她那颗已经绝望的心！
“你想死？”
“就这么窝囊地去死？！”
周歆妘浑身剧烈一颤，她猛地抬起那双泪眼婆娑、却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眸子，死死瞪着眼前这个阻止她解脱的男人。
“你懂什么？！你放开我！”
“我是不懂！”
方寒不退反进，逼近一步，那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如刀，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不让她有丝毫逃避的可能！
“我只知道，你爹周稷生！”
“堂堂光化军大元帅！为国镇守北疆！护佑一方百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被奸人所害，砍了脑袋！”
“我只知道，你哥周云礼！”
“年纪轻轻的少将军！本该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现在却要被当成反贼余孽，押赴京城，公开问斩！”
“你就甘心？！”
“你就甘心让他们父子二人，背着这泼天的污名，含冤九泉，死不瞑目？！”
“你就甘心让那些真正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踩着你们周家满门的鲜血和尸骨，弹冠相庆，加官进爵，逍遥法外？！”
“你死了，倒是干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
“可你想过你爹吗？！想过你哥吗？！”
“你想让他们就算到了黄泉路上，都还要被后世之人戳着脊梁骨，唾骂是叛国反贼吗？！”
“你就不想救你哥哥出来？！”
“你就不想为你父亲，为你们周家，昭雪沉冤？！”
“你就不想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让那些奸贼付出血的代价？！”
方寒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
一句比一句诛心！
如同沉重无比的巨锤，狠狠的，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周歆妘那颗早已冰封死寂、只求一死的心脏之上！
周歆妘彻底僵住了。
她脸上的疯狂和绝望，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是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恨意！
还有一丝……一丝被方寒这番话强行点燃的，微弱，却无比灼热的火焰！
她死死地瞪着方寒，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是啊…
她怎么能死？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窝囊地死了？！
爹爹的滔天冤屈！
哥哥危在旦夕的性命！
那些奸臣！那个昏君！
这血海深仇！
她还没有报！
她怎么能死？！
她怎么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