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医被刘忆提到了半空，双手想抓向刘忆的脸，胳膊却短了半截，徒劳在空中乱舞。
“放肆！”秦王妃广袖猛然挥动，鎏金护甲直指刘忆眉心，“司隶台打量着殿下病重，便要作践我秦王府么？”
刘忆铜铃般的眼睛瞪了半晌，终究松开铁钳般的大手。崔太医踉跄着撞在朱漆廊柱上，官帽歪斜着盖住半张煞白的脸。
“秦王妃息怒，臣斗胆请询崔太医，望王妃恩准。”
萧邢垂头躬身行礼。
秦王妃鼻间溢出声冷笑：“萧别驾既要查案，本宫自当配合。只是崔太医还需值守殿下。”嵌着东珠的绣鞋踏上石阶，“若误了殿下诊治……”后半句裹着寒风散在寝殿门扉后。
萧邢抬手扶正崔太医的蹼头：“还请崔太医将秦王中毒之事如实相告，某感激不尽。”
萧邢尽量表现得人畜无害，耐着性子向崔太医说道。
崔太医不知是被刘忆吓住还是什么原因，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变：“萧别驾，不是下官有所隐瞒，只是……”
崔太医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将其余三名太医支走。
才继续道：“岭南乌香之毒并非无解之毒，胜在一个无色无味，但配制极繁琐，须服用两月才见效果，若真想谋害殿下，本不必如此，所以下官也不敢断定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投毒……”
“刚才秦王妃所说的云母霜……”
“云母霜本是安神镇惊、止血敛疮、收湿生肌的良药，但其独用效果不佳，又鲜有能配辅药材，所以用处极少，若配上乌香肝脾便如浸在陈醋里，三日溃烂，五日渗血。”
“这云母霜产自何处？”萧邢对中医之道知之甚少，只得继续问道。
崔太医捋了捋白须，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据下官所知，唯有晋阳一地有产出。”
从崔太医要了乌香之毒的配方，回到前厅，窦建德正好将随秦王去扬州所有下人详细情况问询完毕，并无特别发现，萧邢这才带着人回到司隶台。
“属下愿往扬州查访药铺！”
萧邢、刘忆、窦建德和何从事四人坐在屋内，刘忆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
萧邢摇了摇头，开口道：“投毒之事非一朝一夕可为，此时去扬州恐难有所获。”
刘忆在司隶台是个特例，他有鲜卑人和突厥人的血统，父亲曾是隋文帝起事时的先锋大将，灭南陈时身死阵前，隋文帝感其有功，便想将其独子刘忆召入军中。
不料其母不愿子承父业，这才将其扔到司隶台做了个刺史。
谁料司隶台主事人裴蕴对异族之人颇有偏见，加之刘忆自幼习武，耍刀弄枪极为擅长，对文官这套极不喜欢，所以裴蕴极少安排差事给他。
司隶台的人忙得屁股冒烟，他倒是悠闲得很。眼下好不容易跟着萧邢能有件事做，而且还是查秦王中毒这等大事，自然是十分积极。
见萧邢不同意，刘忆碧眼在烛火下泛着狼似的幽光，嘿嘿笑道：“若不然属下今晚将崔太医那厮掳来……”
萧邢怕他胡来，不由面色一正呵斥道：“不可！”
刘忆两个提议均被否决，不由失了斗志，闷坐在椅子里失了声。
萧邢扫过何从事，询问道：“何从事，你久在司隶台，秦王此人你可曾了解？”
“回别驾，属下了解一些，不知是否有用？”
“说来听听！”
“秦王心善，平陈时驻守鹦鹉洲，因不原百姓受苦，违命坚守而不出击，幸而陈后主失军心，南陈水兵降者众多，这才未酿成大祸。
秦王擅建筑，曾亲自建有水殿一座，香涂粉壁，玉砌金阶极尽奢华及巧思，连工部侍郎宇文恺都赞许有加。
秦王妃乃博陵崔氏，太府卿崔弘度之妹，生性泼辣，坊间有传闻其善妒，因秦王网罗美人于水殿，多次在皇后面前告发秦王。”
何从事将收集到的秦王信息一一道来，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忆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萧邢坐在书桌后，指节轻叩，将何从事的消息在脑海中仔细梳理。
前世刑侦经验让他习惯性在思维中搭建时间轴——秦王半月前从扬州回京，中毒症状回京后便显现。
岭南乌香之毒被发现后，便不再致命，说明下毒之人并不是真的想取秦王之命，那所图又是何事呢？
晋王杨广的名字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也许是前世记忆作祟，萧邢一直带着有罪推论在猜测杨广投毒的动机。
以常理度之，要投毒也是投给太子杨勇才对，为何会投给对皇位没有半点觊觎之心的秦王呢？
“刘刺史。”萧邢突然起身，眼帘下闪过一丝精光，“即刻带几个机灵的人监视秦王府所有外出之人的轨迹，不管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事无巨细的记录在案。”
“何从事，你去太医署详细了解一下，何人曾在岭南一带任职过，尤其是与晋王府有交情的太医……”
待二人领命而去，窦建德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麻纸双手呈上。
萧邢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才发现是秦王近三月膳食单，不由奇道：“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窦建德耳根瞬间涨得通红，挠头憨笑道：“说来也巧，秦王府的管事宋明前此日子在平康坊，恰巧被贼人偷了钱袋，正好遇到属下，便替他会了账……”
萧邢哑然失笑，史书上记载窦建德为人仗义疏财，广交豪杰，所以在隋末振臂一呼才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他的麾下，看来所记非虚，去个风月之地都能结识到秦王管事。
萧邢此刻对着烛火细看，突然发现每月朔望之日都有一味鹿髓羹。
“窦从事，你寻个机会向秦王府管事问询一下。”萧邢指尖点在“鹿髓”二字上，“秦王每日服用的鹿髓羹为何人所作，何人所奉？”
窦建德领命正欲离去，却被萧邢叫住：“你做的很好……”
“属下谢别驾夸奖！”窦建德双目奕奕，双手握拳道：“某定不负上官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