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看着那灰衣汉子立于城头，渊渟岳峙的身影，她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有此一人，确实能极大鼓舞士气，让绝望中的守军看到一丝希望。
城下的蒙古军攻势似乎也因这雷霆一击而稍稍受挫，后续爬上来的士兵看着那如同杀神般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第三名百夫长年纪已长，头发灰白，脸上沟壑纵横，混杂着血污与汗水。
他自知今日必死，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悍勇，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挥动手中仅剩的长刀，也不管什么章法，对着冲来的郭靖就是一阵猛劈狠砍，刀风呼啸，竟带着几分同归于尽的惨烈。
郭靖左臂倏出，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那百夫长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腕剧痛，长刀再难寸进，仿佛被焊死在半空。
他奋力挣扎，却哪里撼动得了分毫。郭靖右掌蓄势待发，掌风已然拂动了那百夫长的须发，眼看就要印上他的天灵盖。
忽地，郭靖动作一顿，蓄势的右掌停在半空。
他目光落在那百夫长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
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依稀有几分熟悉的轮廓，尤其是那双在绝境中依旧不屈的眼睛……尘封的记忆碎片猛然涌上心头，那是大漠的风沙，是西征路上的篝火，是那个总是冲锋在前、憨厚耿直的蒙古汉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百夫长也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他先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失声叫道：“金…金刀驸马！是你？！”
这一声喊，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他没想到，襄阳城头最可怕的杀神，竟是当年那个深受大汗器重、统领万军的少年英雄。
认出郭靖的瞬间，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仅存的凶悍也消散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郭靖。
郭靖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沉声问道：“你是……鄂尔多？”
那百夫长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郭靖口中说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竟是虎目含泪，声音哽咽：“是……是小人！驸马爷还记得小人！”
郭靖点了点头，收回了右掌。昔日袍泽情谊浮现眼前，他叹了口气：“罢了，念在昔日情分，今日饶你一命。”
他目光扫过鄂尔多身上斑驳的血迹和破损的甲胄，语气加重，“但你记着，下次若在战场再遇，休怪我郭靖枪下无情！”
他转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威严，对旁边的宋兵道：“取绳子来，缒他下去！”
周围的宋兵看得目瞪口呆。
刚才还杀神附体般结果了两名悍将，怎么转眼就对最后一个手下留情了？
有人面露不解，有人暗自嘀咕，但更多的是对郭靖的敬畏。
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立刻有士兵应声取来粗绳，七手八脚将兀自有些发愣的鄂尔多绑了个结实。
城楼另一侧，李莫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柳眉微蹙。这郭靖……当真是个怪人。
杀伐决断时，狠戾得让她都有些心惊；可转眼间，又能因一份早已隔了国仇家恨的“旧情”而手下留情。
这到底是迂腐，还是……她一时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人行事，似乎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她又瞥了一眼龙武，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龙武依旧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目光在那被缚住准备放下的蒙古百夫长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郭靖身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侧过头，声音低得只有李莫愁能听见：“看来，我们的郭大侠，故事不少。”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那边厢，宋兵已经将鄂尔多小心翼翼地用绳索从城头放下。
城下的蒙古兵见状，先是一阵骚动，待看清是自己人被放下来，虽然不解其意，但攻城的势头不由得又缓了一缓。
两名健壮的宋兵应声上前，不敢怠慢，迅速取来一条粗实的麻绳。
绳索在他们手中显得格外沉重，仿佛也沾染了城头的紧张气氛。
他们动作麻利地将绳索一端牢牢缚在鄂尔多腰间，打了几个死结，又互相检查确认，生怕出了纰漏，惹恼了这位刚刚还在大发神威的郭大侠。
鄂尔多全程没有反抗，只是身体有些僵硬，目光复杂地最后望了一眼城头的郭靖，随即垂下了头，任由宋兵摆布。
随着郭靖一挥手，两名士兵合力，开始缓缓将鄂尔多往城下缒放。
绳索摩擦着冰冷的城垛，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短暂寂静的战场上异常清晰。
城头上的宋兵们，包括刚才还在嘀咕的几个，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看着这奇特的一幕。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要把一个凶悍的敌人，还是个百夫长，如此郑重其事地送回去？
这不等于放虎归山吗？可郭靖的命令无人敢违，他的威望，已在刚才那几场雷霆万钧的搏杀中，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里。
城楼另一侧，李莫愁抱着胳膊，看着那摇摇晃晃下降的身影，嘴角撇了撇，低声对龙武道：“又一个。”
“这郭靖，是真把旧情当回事，还是另有盘算？”
她实在看不透。
龙武的视线随着那绳索移动，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计算。
“或许，”他声音不高，刚好盖过风声，“他是想让城下的人看清楚，谁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城下因惊愕而暂时停止攻击的蒙古大军，“有时候，杀一百个人，不如放一个人回去传话。”
李莫愁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
此时，城下的蒙古兵将早已炸开了锅。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军中以勇猛闻名的鄂尔多百夫长，像货物一样被宋军用绳子吊下来，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