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安呼吸微滞。那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方卓送来的乌木匣子，泛着诡异香息的丹药，还有那卷神秘的羊皮卷轴……
“方卓……”待弟子说完，师尊素白的手指又捻起茶盏，“他为何如此……？”
“师尊，那丹药究竟是什么？”他忍不住追问，“弟子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忘忧仙君轻抬眼眸，瞥一眼徒弟，不动声色道：“噬灵蛊虫。”
“噬灵蛊虫？”
“吞噬灵魂，控制肉体。”
宋词安瞳孔骤然紧缩，仿佛有冰锥顺着脊骨刺入——千万只蛊虫在经脉中蠕动的幻象骤然浮现，自己的躯壳沦为空洞的皮囊，灵魂被撕扯吞噬的画面清晰得令人作呕。
他猛地攥紧衣袖，指节泛出青白，却压不住那一阵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战栗。
忽地，宋词安只觉一股灼热从心窍直冲天灵，五脏六腑如同被岩浆灌入。
他猛地召出七绝剑，紧攥剑柄的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方卓——”
这个名字从齿缝间碾出时，带着血腥气。
七绝剑感到他翻涌的杀意，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寒光映照下，那些破碎的记忆忽隐忽现——父皇永远冰冷的眼神，八皇子笑着给刀淬毒的样子，方卓一脸憨厚却……
七绝剑又隐没在丹田中。
宋词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凝着冰渣。他缓缓松开掐出血痕的掌心，任几缕被剑气绞碎的发丝悄然落地。
“噬灵蛊……”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那是他临行前，父皇所赠的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道冲真君的书房，怎会存着这种妖邪之物？”
宋词安胸腔里蓦地一刺，像是有人在捥肉取血。
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总是那么模糊——二十年来疏离如陌路的父皇，连他临行时也未能有句临别赠言。
可此刻想到噬灵蛊可能出自那人之手，喉间竟泛起血锈般的苦涩。
“弟子……谢师尊救命之恩。”他忽然深深拜下，广袖垂落在地，露出一截微微发颤的手腕，“此生愿为师尊……”
话未说完，一股清冽灵力已托住他的肘弯。抬头时正撞进忘忧仙君的眼底——那双眼眸竟似昆仑雪水化成的寒潭，此刻倒映着他狼狈的剪影，漾开些许他读不懂的涟漪。
“师尊，弟子三人……”
阁外忽然传来几道男声，三道身影隔着结界恭敬行礼：“……已安全返回。特来给师尊请安，并告知师尊一声。”
“去吧！”忘忧仙君向外传音。
待脚步声远去，宋词安蓦地回过神来，耳尖还残留着未褪的热意。
他匆忙从怀中取出两本剑诀，装订整齐的书面上《六爻剑诀》四字遒劲有力。
“师尊，剑诀已誊录完毕，还请师尊过目。”
忘忧仙君广袖轻拂，剑诀便凌空展开。只见他眸光微动，那些墨字竟如活物般从纸面上浮起，化作点点星辉没入眉心。不过数息，整部剑诀已在他识海中推演百遍。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本命灵剑“苦海”自仙君眉心紫府跃出。剑身通体如玄冰雕琢，却在刃口处凝着一线湛蓝色寒光。
仙君并指轻弹剑脊，霎时展开一道幻影结界，将方圆十丈尽数笼罩。
结界内，白茫茫一片，唯有宋词安和忘忧仙君立于中央。
仙君执剑起势。第一式如初出茅庐的少年，尚显朴拙，待到第六式时，剑势已如银河倾泻。
最妙是终招“宿命”，剑锋回转间竟带出岁月长河虚影——少年意气、盛年锋芒、暮年萧索，尽在这一剑回眸之中。
宋词安看得痴了。
但见师尊白衣翻飞如鹤翔九霄，轻盈盈若蝶，妙曼曼如风。剑招却重若泰山压顶。
那“苦海”剑每每斩落，都在空中留下久久不散的霜痕，恍若将时空都冻结成画。
剑势收尽的刹那，结界如琉璃碎裂。忘忧仙君衣袂未乱，执剑的手腕轻轻一转，“苦海”便化作一缕寒烟没入眉心。
他拾起第二本剑诀时，宋词安注意到师尊的指尖在触到《七绝剑法》四字时神情肃然。
“师尊究竟是何等修为？”宋词安望着那道素白身影，忍不住想。
这《六爻剑诀》乃是二代掌门亲创，自己尝试领悟，也只得一个模糊轮廓。可师尊不过随手翻阅，竟能在顷刻间将其精髓尽数掌握。
“莫非……”他下意识攥紧了袍袖，“这剑诀只算得上是低阶？”
想到此处，他殷切的期盼着，《七绝》是套厉害的天阶剑法才好。
突然，宋词安眼前一亮。
只见师尊周身忽然浮现出七色道韵，如虹霓环绕。眉心灵台处一点金芒明灭不定，竟渐渐凝成古篆——
“喜”字亮起时，阁外桃树霎时花开满枝；
“怒”字浮现时，梁上悬着的十二玉磬齐齐自鸣；
“哀”字显现的刹那，宋词安忽觉心头涌起无尽悲凉；
待到“惧”字金光大盛，他竟看见师尊执简的手背暴起青筋；
“恶”字与“欲”字接连闪现，剑诀上的文字突然化作血色。
最后一道金光在“爱”字将成未成时剧烈颤抖，如同风中之烛，迟迟没有凝聚出来。最终，眉间不甘心地又闪了一点微弱的不成型的金光，便彻底熄灭。
忘忧仙君眉峰紧蹙，再次运起功法……
可当眉心金纹第三次溃散时，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收紧，玉简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声。这位向来从容的仙君此刻竟显出几分执拗，衣袖翻飞间又掐起剑诀——
“爱”字金纹刚现雏形便轰然碎裂，反震之力将他鬓边一缕发丝震得飞扬起来。
只见忘忧仙君薄唇抿成直线，眼底似有寒潭暗涌。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手，此刻正用近乎凌虐的力道摩挲着剑诀的边缘。
“师……尊？”
“啪！”玉简被重重拍在案上。忘忧仙君抬眸时，宋词安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狼狈，却又在转瞬间化作更深的寒意。
“想学哪套？”这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宋词安敏锐地察觉到师尊反常的紧绷，心思电转间躬身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指点。”
“六爻，宿命道。七绝，无情道。”
“不知师尊修的何道？”
“逍遥道。”
“那弟子也修逍遥道。”
“两套剑法皆可。”
宋词安诧异抬眸，他嘴巴嗫嚅，正想说自己更想学师尊的苦海剑法。
可只字未出，却听师尊倏然收势：“先学六爻。”
语气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