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宾落座,下人奉上热茶,寇员外端起茶盏,笑着说:“我听闻有僧人入城,便急匆匆赶过去。
这一路只顾说笑,还不曾问长老,您自何方来?要往何处去?”
陈玄奘捻动佛珠,不卑不亢答道:“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诣宝方谒灵山见佛祖求真经者。”
寇员外拧眉,心道:东土大唐在何方?我也算见多识广,却不曾听说过,想来是偏远之地。
寇员外品了口茶,开口说:“弟子贱名寇洪,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
自四十岁上,许斋万僧,才做圆满。今已斋了二十四年,老朽有一簿斋僧的帐目。
连日无事,把斋过的僧名算一算,已斋过九千九百九十六员。止少四众,不得圆满。
今日四位长老登门,完足万僧之数,请留尊讳。好歹宽住月馀,待做了圆满,弟子着轿马送老师上山。”
猪八戒扑到桌前,抓起点心便往嘴里塞。
孙悟空跨过门槛,见他如此失礼,上前踹了一脚。
猪八戒嗷一声一跃而起,回首喊道:“大师兄,好端端的,你为何踹我?”
“呆子,你也是得道之人,怎如此贪念口腹之欲?”
猪八戒擦去嘴角残渣,悻悻地说:“老猪不吃便是。”
弟子打闹,陈玄奘却无心理会,开口婉拒:“贫僧知施主是一片好意,可我等不敢久留。
我等留下名讳,足万僧之数,法会施主自行安排便是,我等便不露面了。”
人已登门,哪有轻易放走的道理?寇员外露出笑意,诚心挽留:“长老。
灵山至此不过八百里路,耽搁几日也不妨事。法会需请一位高僧主持,您出面正好。”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寇员外诚心诚意,陈玄奘推脱不得,讪笑几声,硬着头皮应下此事。
孙悟空掩嘴偷笑,那寇员外使得是钝刀子,软磨硬泡,逼陈玄奘步步退让,陈玄奘怎是他的对手?
“悟空,你笑什么?”
孙悟空收敛笑意,随口答道:“师傅,老孙笑八戒贪吃。”
陈玄奘摇头叹息,扫了寇员外一眼,心中悔意更甚。
寇员外放下茶盏,漫不经心的问道:“敢问长老,东土大唐在何方?”
“东土大唐在……”
不等陈玄奘将话说完,门外传来阵阵笑声。
寇员外听到笑声乐不可支,撇下陈玄奘,起身迎出去。
“夫人,你怎来了?”
寇夫人攀住寇员外的手臂,笑着应道:“听下人说,老爷您带回来四个和尚。
模样同旁人不同,不似凡人,许是天人临凡,我来瞧热闹。”
陈玄奘听到外头的动静,起身理好僧袍,迈着四方步迎出去。
抬头却见三个徒儿趴在门框上,争先向外探看。
“咳咳……”陈玄奘轻咳几声,见孙悟空看过来,低声说:“切莫失礼。”
“师傅。”孙悟空站起身来,凑过去轻声说:“那寇员外同他夫人站在一处,不似夫妻,更像父女。”
“胡说。”陈玄奘冷声笑骂:“你这猢狲,见到寇夫人切莫多嘴,免得被赶出门去。”
孙悟空全然不怕,让开路,笑道:“您若不信,自己看便是。”
猪八戒、沙悟净避到孙悟空身后,陈玄奘顺势跨过门槛,抬头看去。
却见那夫妻二人,一个白发苍苍,一个乌发油亮。一个手似青葱,一个肤若干柴。
若不是知晓来者是寇夫人,哪个敢说这二位是夫妻?
陈玄奘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回过神来,合掌当胸,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贫僧拜见施主。”
寇夫人举目见唐僧相貌轩昂,丰姿英伟,眼前一亮。
回首瞧见寇员外那张老脸,脸上浮现几分嫌弃之色。
“老爷,这位是……”
“这位是唐长老,乃是东土大唐的高僧,去往灵山拜佛求经。”
寇夫人上下扫量着唐僧,笑着夸赞:“果然是高僧,通身气度与先前那些和尚全然不同。”
那目光实在大胆,陈玄奘浑身不自在,打了个寒颤,应道:“施主谬赞了。”
寇员外握紧寇夫人的玉手,二人相携入内。
寇夫人入内,抬头瞧见三张丑脸,骇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钻进寇员外怀中。
寇员外甚是受用,揽着美娇娘,宽慰道:“为夫在此,夫人莫怕。”
寇夫人花容失色,话都说不全:“老爷,他,他们实在,实在……”
“呵呵……”寇员外轻笑几声,打趣道:“方才你说,几位长老形容丑陋、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
怎刚说完,就吓成这般?莫怕,几位长老都是那唐长老的高徒,并非妖怪。”
猪八戒憨笑几声,开口安抚道:“施主,我等不吃人。”
可他这一声,如深山虎啸,寇夫人愈发害怕。
陈玄奘神色尴尬,立在寇员外身后,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手足无措时,忽听家僮来报:“老爷,两位公子来了。”
陈玄奘转身看去,却见两个少年秀才快步行来。
两位秀才见到陈玄奘倒身便拜,陈玄奘急忙还礼。
拜过陈玄奘,兄弟二人又见过孙悟空师兄弟三个,方才起身。
见两个儿子盯着他瞧,寇员外急忙收回手臂,老脸一红。
“你母亲胆小,为父,为父宽慰她一番。”
“父亲,我母亲的牌位在祠堂里供着哩!您怀里那位……”
秀才语气一顿,嘲讽道:“喊她一声二娘,已是抬举她了。”
寇夫人目光似毒蛇一般,幽幽的盯着那两个秀才瞧,恨不得扑上去将他二人咬死。
察觉到寇员外看过来,寇夫人急忙换上一副笑脸:“老爷,妾身入门晚,与二位少爷一无抚养之情,二无教化之恩。
他们不认我这个母亲,也是人之常情。由他们去吧,您何必逼他们改口?”
寇员外捂着心口,哀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孙悟空看得津津有味,老夫少妻,家中还有两个年富力强的儿子,嘿嘿,寇员外的日子不好过。
“让几位长老见笑了,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名唤寇梁、寇栋。”
“施主太过自谦了。”陈玄奘笑着应道:“二位公子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前途不可限量。”
“唉……”寇员外哀叹一声,语气透着不满,埋怨道:“考中秀才又有何用?不敬母亲,枉读圣贤书。”
寇梁狠狠剜了寇夫人一眼,冷声说:“您说身边没个知心人,要纳一房良妾,儿才同意她过门。
这才几日,她怎就从妾室变成了正室?父亲,儿读过圣贤书,知晓妾室不能扶正的规矩。
当着几位长老的面,您信口雌黄,可是要毁了我和弟弟的前程?”
寇老爷喉咙里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骂道:“逆子!逆子!”
寇栋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您以妾为妻,还想让我们兄妹三个坏了规矩?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