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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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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雾隐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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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听到太子李成美的追问,目光却先落在一旁的颖王身上。颖王正微侧着身,望着池中摇曳的荷影,背影透着一种被戳中心事却无力反驳的压抑。

青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即便我告知殿下,又能如何?殿下…真的敢于改变吗?”

李成美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与不信任,神色却愈发坚定。他迎着青鸟的目光,语气诚恳:“我方才已经说过,此时此地,没有太子,没有亲王,唯有心系大唐之人。少侠既有所见,但请直言无妨。”

他见青鸟的视线仍若有若无地扫向颖王的背影,便又解释道,“我王叔虽平日寄情山水,看似闲散,但一颗记挂社稷百姓的心却从未冷却。若少侠之言确为济世良方,王叔必然也愿洗耳恭听。”

颖王闻言,身体微微一震,随即转过身来。他脸上的些许阴霾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略带自嘲却又真诚的笑容:“不错,方才是我失态了。少侠一针见血,所言皆是痼疾,是我一时…难以直面。还请少侠不吝赐教,本王…我,亦盼闻良策。”

青鸟见二人如此,这才缓步踱至池塘边。午后的阳光将池水照得粼粼闪烁,初露尖角的荷花苞挺立在绿叶之间,生机勃勃,却又仿佛承载着破水而出的压力。他望着那荷花,沉默片刻,方才沉声道:“我此前漂泊江湖,也未曾细思过什么安邦定国之策。只是近日聆听几位兄长的感慨,加之这一路行来所见民生之多艰,心中才有些许感触,谈不上什么良策,姑妄言之罢了。”

他看到太子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态极为认真,便转身拱手向太子行了一礼,随后缓缓讲解,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落入寂静的午后庭院中:

“前朝炀帝暴虐无道,穷奢极欲,致使天下民不聊生,百姓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那时炀帝欲望滔天,妄图在数年之内行百年之功业。试问,树干即便再粗壮,又如何能挑起万斤重担?各地英豪纷纷高呼‘救万民于水火’,高举义旗,反抗暴政。当年高祖皇帝,亦是顺应时势,为民请命者之一,方才有了如今的大唐基业。”

李成美听得全神贯注,不禁连连点头,这段开国史他自然烂熟于心,但从青鸟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同于庙堂之上歌功颂德的、更接近民间视角的沉重。

只听青鸟话锋一转,继续道:“可大唐立国百余年,传至玄宗皇帝一朝,终开创盛世,四海升平,万邦来朝,为何最终却演变出天宝兵祸,盛世骤然倾颓?”

颖王听到此,眉头微蹙,接口回答道:“自然是安禄山、史思明那两个贼子背信弃义,包藏祸心,以权谋私,公然造反,方才酿成惊天大祸,致使山河破碎。”

他说完,略一停顿,带着些许不解反问道:“此事…难不成也是朝廷之错?叛贼之罪,罄竹难书。”

青鸟转过身,目光清澈而锐利地看向颖王:“朝廷有何错?朝廷不过是管理大唐的一个中枢,一个名号,它本身自然不会错。”

他话语稍停,随即上前一步,语气变得无比笃定,“但错的是在朝廷之中,执掌权柄、发号施令之人!殿下方才所说‘以权谋私’四字,可谓正中要害!正是这‘以权谋私’四个字,从上至下,侵蚀肌骨,才使得大唐盛世不再,颓废至今,积重难返!”

他的声音在荷塘上空回荡,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拷问,让太子和颖王同时陷入了沉思,连那聒噪的虫鸣,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屏息。

青鸟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池水的巨石,在颖王心中激起剧烈波澜。他何尝不知青鸟所言切中时弊?那“以权谋私”如同毒蔓,早已缠绕大唐庙堂的梁柱数代,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轻易可以撼动铲除。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目光复杂地看向太子。

太子李成美虽也心惊,但眼中探究的光芒却更盛。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对青鸟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少侠请畅所欲言,我愿闻其详。”

青鸟见太子态度如此,知话已至此,再无回头之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二人,抛出了石破天惊之论:“若要大唐涤荡沉疴,复现盛世气象,依我浅见,唯有革故鼎新,予天下百姓以话语之权!让亿兆黎民来决定,由何人、何种方式来管理这朝廷天下!”

“荒谬!”话音未落,颖王猛地一拍食案,震得茶盏瓷碟叮当作响。他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与愠怒,“自古君权天授,统御万民,乃天地定数,祖宗成法!”

颖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指向院外,仿佛指向那看不见的万千黎庶,“百姓终日面朝黄土,或奔波于市井,所求不过温饱,你让他们如何能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们如何能分辨谁是治国良材,谁是祸国奸佞?此法看似为民,实则儿戏!将社稷重器轻付于‘愚昧无知’之手,岂非自毁长城,徒惹天下大乱?”

颖王的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骤然炸响。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青鸟这离经叛道之言深深触动了恪守的纲常伦理。

青鸟并未被颖王的疾言厉色所慑,他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大王所言,百姓‘愚昧无知’,从士大夫的视角看,或许不假。他们大多不识诗书,不懂权谋算计。”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缓缓扫过颖王,最终落在凝神倾听的太子脸上:“但是,大王,百姓或许‘愚’,却绝不‘傻’!他们对何谓‘好日子’,有着天下最朴素、也最坚韧的夙愿:不过是有田可耕,有饭可食,有衣可穿,能娶妻生子,平安终老。如此而已!”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寂静的午后空气中。

“至于龙椅上坐的是谁,紫袍玉带者姓李还是姓张,他们其实并不真的在乎。”

青鸟语气渐沉,带着一丝悲悯,“他们在乎的,是赋税是否轻省,是徭役是否公允,是家中有无余粮,是夜里能否安眠不受盗匪惊扰!”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也正因如此,道理反而简单了——谁能让天下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谁就能管理这朝廷天下!反之,若坐在位置上的人,只顾满足一己之私、一派之欲,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青鸟停顿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那百姓为何不能有权选择换一个人,换一个方式,换一个能让他们重新看到希望的‘有能之士’来治理天下呢?若真能建立如此循环更替之机制,则大唐血脉何愁不能更新?国祚何愁不能真正生生不息、绵延长远?”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滚过荷塘,震得假山上的藤蔓似乎都微微颤抖。颖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话语构建在一个他从未想过、也几乎无法从根基上彻底驳斥的逻辑之上——民为邦本。他一时竟哑口无言,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而太子李成美,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隧道里,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前所未见的光亮。他喃喃低语:“…让百姓用能否过上好日子来评判…来选择…生生不息…”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听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颠覆性的强大生命力。

青鸟那番“权归百姓”的言论,如同在太子李成美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波澜,更有深深的疑虑与骇然。

他沉吟良久,眉头紧锁,试图理顺这惊世骇俗的逻辑,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侠所言…让百姓以生计好坏来抉择管理者,听起来确有道理,仿佛直指本源。然则…”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青鸟,“若依此论,一旦管理稍有差池,或遇天灾人祸致使民生艰难,便要更换朝廷,那天下岂非陷入频繁更迭之乱局?今日李唐,明日便可能是张楚,后日也或是赵周…朝代频繁更替,律法朝令夕改,政令不出国门,这与天下大乱有何区别?少侠之论,理想高远,但…似乎过于空想,难以落地啊。”

颖王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接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训诫与不屑:“成美所言极是!青鸟少侠,你玄门修为,本王深感佩服。但治国理政,非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那般简单!此间牵扯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所言种种,听起来是为民请命,实则全凭书生意气、空中楼阁般的空想!将天下兴亡系于你口中所谓‘并不傻’的百姓一念之间,何其儿戏,何其危险!”

面对两人的质疑与指责,青鸟并未气恼,反而神色愈发沉静。他目光扫过荷塘,仿佛在看那水波之下支撑着亭亭荷花的淤泥。

“两位。”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引经据典的力量,“岂不闻太宗皇帝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天下万民,便是那既能承载大唐巨舰航行,亦能将其倾覆于滔天巨浪之中的汪洋之水。”

他微微停顿,让这千古名言的分量沉入对方心中,然后才继续道:“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早已洞悉此理。他深知王朝命脉系于民心向背。可惜,后世子孙,包括朝堂衮衮诸公,虽将此言挂在嘴边,却早已忘了其中真意,或者说,不愿记起。”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冷冽的讥讽:“因为他们更热衷于‘以权谋私’!手中的权力不再是‘载舟’的工具,而是为自己、为家族、为党羽谋取无尽私利的利器!他们相互庇佑,编织罗网,将天下视为私产瓜分。如此朝廷,如何能不腐败?如此大唐,如何能长盛不衰?”

青鸟的目光变得锐利,直刺李成美和颖王的内心:“两位不妨静心回想,在我大唐立国之前,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哪一朝哪一代的覆灭,不是因为朝廷腐败达于极致,百姓生活维艰,活不下去,才最终支离破碎,被新的旗帜取代?”

“当年高祖皇帝晋阳起兵,高举的义旗之上,写着的难道不也是‘除暴政、安民生’?他所反抗、所摧毁的,正是前隋那令人窒息的暴政!”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历史的悲怆,“可如今呢?不过两百余年,大唐似乎正一步步踏上那条我们已经走过、并亲手推翻过的旧路!若一直如此循环下去——腐败、民怨、覆灭、新朝、再腐败…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青鸟的声音最终沉痛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在这永恒的轮回里,真正承受所有苦难、付出所有代价的,除了亿万懵懂却一次次被推入深渊的百姓,还能有谁?”

青鸟深吸一口气,神色笃定地说道:\"在下所言,并非要摒弃帝王,而是请陛下将手中权力交予三省,使三省彼此独立,相互制衡却互不干涉。陛下只需监督三省官员是否公正、是否称职。若发现有官员无法胜任,陛下也可将其罢免,再由百姓推举新任官员即可。\"

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暮鼓,敲响在雾隐庄的后院,让太子和颖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池中的游鱼,无知无觉地搅动着一池静水。

太子与颖王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皆被青鸟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撼。

李成美眉头紧锁,沉吟道:\"依少侠所言,即便此事可行。然我大唐地域辽阔,山川阻隔,往来通信耗时甚长,即便是千里马,也难以及时传递消息。如此让万民择选官员,恐怕要耗去一年半载的光阴。\"

颖王亦冷哼一声,质疑道:\"少侠莫不是以为天下百姓都如你一般身怀修为,可一日千里万里?\"

青鸟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答道:\"天下百姓固然没有修为,可玄门之人却有此能……\"

太子似乎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追问道:\"哦?看来少侠已有解决之法?\"

青鸟颔首道:\"殿下必然知晓,我等玄门之人有一种傀儡之术,可用于传信。即便是相隔千里,也只需两三个时辰便可送达。\"

太子与颖王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会意之色。他们都曾见识过傀儡灵的妙用,更何况朝廷早已暗中采用此法互通消息。

青鸟自然察觉到两人眼中的含义,继续道:\"两位殿下,若朝廷颁下告示,让天下百姓知晓玄门修为法力的真相,将这些玄门法力应用于民间 —— 修缮城镇街道,改善百姓居所,甚至用于医治百姓的伤病疾患 —— 百姓对朝廷的信心必然大增。民心所向,革新又有何不可为呢?\"

太子与颖王尚未从青鸟先前的言论中回过神来,又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成美目光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是说,要将玄门之人的法力秘密告知万民?\"

青鸟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和却坚定:\"玄门法力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深奥难懂罢了。即便是我等修行之人,也难以窥其全貌。将其基本原理告知百姓,让他们从神秘中解放出来,生活在玄门法力的帮助下,而不是因未知而恐惧。\"

颖王闻言摇头不已:\"少侠赤诚之心,固然可贵。但玄门秘法还是不揭为妙。若百姓失去敬畏之心,便会肆无忌惮,纲常伦理恐将荡然无存。\"

青鸟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大王此言差矣。百姓所敬畏的,从来是生活无忧的真理,是有强大的朝廷作为依靠。若天下崩乱,朝廷昏聩,百姓无所依归,才会转而信奉各类教派,圣灵教便是由此而生。\"

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声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百姓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开智。所谓 '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这才是治国理政的根本啊。\"

此言一出,院中陷入一片寂静。太子与颖王面色各异,显然都被这番话深深触动……

与此同时。偏厅之内,宴设两席,虽无后院那般雅致,却也菜肴齐备,酒香四溢。石胜、樊铁生、张问与王仙君四人默然用餐,婢女们轻步穿梭,为众人案前的酒杯添满佳酿。

对面席上,以葛鸣彦为首的一众玄门修士,目光却大多不在酒菜之上,而是不时瞥向石胜和樊铁生几人。

长江之上,盛青鸟和眼前这二人所展现的莫测法力,远超在场任何一人,令他们既惊且畏,心中难免存了结交或探听虚实的心思。

几位修士几番欲起身敬酒搭话,可每每对上樊铁生那不经意间扫过的、鹰隼般凌厉的眼神,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刚离座的半片身子又讪讪地坐了回去,终究无人敢真正上前。

王仙君一边吃着,一边打量这偏厅陈设与对面那帮玄门中人。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些目光总是在他们四人身上逡巡,偶尔与对方视线相撞,见对方迅速避开,他反而更觉不自在,如坐针毡。

他忍不住凑近身旁的张问,压低声音道:“问叔,那些人为何总盯着我们瞧?瞧得我脊背发凉,心里直发毛。”

张问头也未抬,沉稳地夹了一箸菜,淡然回道:“心思各异罢了,不必理会。你若吃饱了,便去一旁歇着,静心即可。”

王仙君闻言,“嗯”了一声,如蒙大赦般赶紧挪到墙边的柱子旁,席地而坐。一名机灵的婢女见状,立刻奉上一杯热茶。

王仙君双手接过,低声道了句“多谢”,便捧着茶杯,缩在柱子阴影里,试图避开那些探究的视线。

时间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缓缓流逝。王仙君起初还强打精神,但等待的时光百无聊赖,加之室内暖融,他靠在冰凉的柱子上,眼皮渐渐沉重,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有好几次几乎要沉入梦乡,又猛地惊醒。

就在他意识模糊、将睡未睡之际,一名太子随从快步走入偏厅,拱手向众人通报:“太子殿下与颖王殿下宴席已毕。”

话音落下,对面席上的玄门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冠,向厅外走去。石胜与樊铁生也随即站起。张问走过王仙君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仙君猛然惊醒,身体一颤,茫然抬头,见张问以眼神示意该离开了,这才慌忙想要站起。奈何坐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刚一用力,便觉一阵酸麻刺骨,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直直栽倒。

幸得张问眼疾手快,一把稳稳扶住他的胳膊。“小心些。”张问低声道。

王仙君脸上微红,借着张问的搀扶,一边龇牙咧嘴地活动着发麻的腿脚,一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众人,向厅外走去。

石胜几人随着人流来到院中时,正看见太子、颖王与青鸟三人已行至廊下。气氛隐约有些微妙:颖王李炎面色沉静,眉宇间却似凝着一层薄霜,负手于后,步履缓重,似是心事重重,抑或心有芥蒂。

相比之下,太子李成美与青鸟并肩而行,二人言谈间神色从容,太子嘴角尤带笑意,显然方才的谈话颇为投契。

待众人走近,只见太子李成美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少侠这番惊世之言,令我受益匪浅。只可惜时光如流水,今日暂且到此。希望他日还有机会,能与少侠继续探讨此道。\"

青鸟闻言,淡然一笑:\"殿下谬赞了。我不过是将沿途所见所闻,略作思考罢了,实在当不得 ' 惊世 ' 二字。\"

一旁的颖王却显然不为所动,眉头微蹙道:\"少侠虽亲眼目睹了不少民间疾苦,但是非论断,不可仅凭眼见。社稷安危,远非纸上谈兵那般简单。其中牵涉的人和事错综复杂,岂是一两句话便能轻易解决的?\"

青鸟闻言,神色一凛,语气却依旧沉稳:\"朝廷之事,自然牵连甚广。然正因如此,更需敢于决断,方能救大唐于危难。若一味畏首畏尾,待剑刃逼颈,悔之晚矣。\"

颖王面色笃定,沉声回应:\"唯有明君贤臣,才是社稷之根本。还望少侠正视此道,莫被旁门左道误了前程。\"

青鸟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颔首:\"殿下所言极是。明君者,当洞察天下本源,为社稷敢于以民为本,克制私欲。贤臣者,自然是江山社稷前行的明灯。以民择贤和明君贤相二者相辅相成,并不矛盾。\"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然大王也莫要忘记,当权力失去制衡,才是社稷最大的危机。\"

此言如警钟长鸣,令殿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太子与颖王神色各异,显然都在沉思青鸟这番话中的深意。

站在三人周围的众人虽未听清全部谈话,但听到 “社稷安危” 等字眼,心知必是关乎治国的高论。

青鸟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不才,忽有所感,愿吟诗一首,望两位殿下品评。”

太子闻言,眼中满是欣慰:“没想到少侠还有如此文采,快请。”

颖王却在一旁冷笑,暗道:玄门之人,也敢同寒窗士子一般论诗?

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嘲讽四起:

“在殿下面前吟诗?还是精进修为吧!”

“莫不是仗着殿下的礼遇,便不知天高地厚?”

“玄门之人不务正业,也敢班门弄斧?”

一时间,讥笑声、摇头叹息声此起彼伏。

石胜和樊铁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他们曾见过清韵代娘子书写过青鸟的诗,深知青鸟在诗词上亦有不俗造诣。此刻听闻他要当众吟诵新作,更是兴奋不已。

然而,周围的冷嘲热讽却让两人眉头紧锁,心头火起。碍于太子和颖王在场,不便发作,只能怒视着那些口出不逊之人,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张问也是喜不自胜。他虽未亲耳听过青鸟吟诗,却早有耳闻。此刻能得此机会,自然不愿错过。对众人的讥讽,他只报以一声冷笑,心中暗道:待诗吟成,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王仙君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虽年幼,不甚懂诗,却记得清韵代娘子曾教过阿姐一首师父所作的《纤夫吟》。阿姐告诉他,那首诗清韵代娘子喜欢得紧。此刻能亲耳聆听师父吟诵新作,他怎能不欢喜?

太子面色一沉,目光如电扫过喧哗的众人。那一瞬的威压让嘈杂声戛然而止,院内鸦雀无声。

青鸟神色自若,只是微微一笑,负手来回踱了几步。待他立定,清朗的声音便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 柔波能载千帆重,微浪亦倾百丈楼。

万点涓滴皆腾怒,何处沧江不逆流。”

吟罢,他向太子与颖王拱手一礼,沉声道:\"这首《覆舟叹》,是在下一时拙作。\"

院内顿时一片寂静。众人虽不懂诗中全部深意,但也听出此诗意境不凡,且隐隐含着对朝局的警示,这让他们不敢妄加评论,纷纷将目光投向太子与颖王。

\"好诗!\" 石胜、樊铁生与张问三人异口同声,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王仙君虽不甚理解,但见三位叔叔齐声称赞,也连忙跟着喊了一声:\"好诗!\" 惹得旁边几人忍俊不禁。

太子李成美沉吟片刻,忽然双掌合拢,发出清脆的掌声,赞叹道:\"好诗!' 微浪亦倾百丈楼 ',此句寓意深远,发人深省啊!\"

众人见太子鼓掌叫好,又见颖王默不作声,不禁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颖王转向太子,神色淡然道:\"成美,我略感酒意上涌,需先行回房歇息,就不远送青鸟少侠了。\"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疏离。

太子闻言颔首,温言道:“王叔请自便,好生歇息。由我相送少侠即可。”

颖王对青鸟微微点头示意,便拂袖而去。在葛鸣彦等一众玄门之士及仆从的簇拥下,转身向另一侧廊道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朱漆廊柱之后。

石胜、樊铁生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了然:看来后院那场宴席,颖王与青鸟之间,怕是话不投机。

太子目送颖王一行人远去,才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对青鸟道:

\"少侠这首诗,我深有所感。你今日所言之事,我亦甚为赞同。如今的大唐皇帝,竟要看一个宦官的脸色行事;而各地节度使更是各怀鬼胎,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他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所言,正解了我长久的郁结。做一个清静无为的皇帝,将权力交给能为百姓造福的贤臣,这与如今大唐的混乱不堪,何啻天壤之别!\"

太子望向远方,目光中充满憧憬:\"若能让大唐百姓重获太平,再现盛世辉煌,又有何不可?\"

青鸟闻言,心中不由一震。他没想到太子竟有如此觉悟,远超自己的预期,不禁由衷感慨。

但当他看到太子望着远方、眉头紧锁的样子,青鸟心中明白,要实现这一切,前路必然充满荆棘。那解开的郁结背后,是更为沉重的责任与挑战,任重而道远……

太子亲自将青鸟送至庄院大门外。此时,石胜几人早已将马车备好,骏马轻嘶,蹄尖不时叩击着青石板。太子与青鸟在门前又寒暄数句,言辞恳切,尽显礼遇。最终,青鸟拱手作别,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前,青鸟透过车窗,向仍伫立门前的太子挥手致意。太子亦含笑颔首,目送一行车马启动。

车轮辘辘,马蹄得得,离开了雾隐庄。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将车马和骑者的影子在益州城的街道上拉得悠长,一行人向着随意楼的方向,迤逦而归,结束了这半日暗流涌动的赴约。

暮色渐浓,随意楼内灯火初上。蓉姐儿与清韵代早已归来,正在房中整理今日采买的各色物件。听得廊间脚步声杂沓,知是青鸟一行返回,清韵代便带着王秀荷和蓉姐儿来到青鸟房间。

“与太子、颖王相谈可还顺利?”清韵代关切相询。

青鸟微微一笑:“不过闲谈些治国理政的浅见罢了。”

蓉姐儿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何时也通晓这些朝堂大事了?”

“不过是沿途所见所思,加之石胜阿兄和铁生阿兄他们平日所言所感,略加整合而已,”青鸟神色平静,“我哪里真懂得什么治国之道。”

石胜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道:“我等在门外见颖王面色沉郁,似与你话不投机,太子却颇为欣然——你究竟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青鸟便将自己对太子和颖王所言娓娓道来。王仙君听得懵懂,石胜与樊铁生却越听越是心惊。待青鸟言毕,石胜长叹一声:“此法虽闻所未闻,细想却暗合幽界以傀儡遴选城守之理。只是要让掌权者自愿放权,无论在幽界还是人间,都难如登天啊!”

樊铁生目光灼灼:“你怎会生出这般念头?”

青鸟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沉静:“自鄂岳之地雹灾流民至江州百鬼,这一路所见,无不是民生维艰。究其原因,自然是当权者治国失当,百姓如在沙漠戈壁翘首以盼若甘霖。若百姓能择贤明而治,无能者去之,或许天下能少些动荡。治国者当以万民福祉为念,而非世家门阀之私产。”

满室寂然。弥武丸三人相顾失色,梦子轻声叹道:“青鸟之思,敢破万古樊篱,难怪行事总出人意表。”

清韵代亦震撼难言:“君权天授,自古而然。欲行此道,恐比登天更难。”

“确非易事,”青鸟颔首,“然纵观史册,王朝兴替皆因权力失衡。前朝覆灭便是明证。我所言并非废除帝制,而是使君权归于监督,让三省六部真正为民所用。”

张问沉吟良久,缓缓道:“纵有明君愿行此制,恐也难敌权力侵蚀本性。能在权位之上保持清明者,世间罕有。”

蓉姐儿凝视青鸟,眼中欣慰愈深:“昔年你阿娘曾言,唯有约束权力,方得长治久安。如今你更进一步,主张权归百姓,此见犹胜于她。然她深知此事艰难,终将理想深埋心底……”

“监督权力,予民选择,非为颠覆,实为纠错。”青鸟眉峰微蹙,“虽未经验证,若能施行,或可免去王朝轮回之痛。”言至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忧思。

众人皆陷入沉思。石胜、樊铁生面露赞许,张问更是郑重揖礼:“青鸟郎君之论虽显激进,然格局宏大,直指根本,某深为叹服!”

正议论间,伙计阿生在门外轻唤:“郎君,娘子。蓉姐儿,诸位阿兄,晚膳已备妥了……”

暮色四合,随意楼大堂内灯火通明。众人围坐一桌用晚膳,清韵代和蓉姐儿说起今日街市见闻,王秀荷眼中闪着光,轻声插话道:“自清韵代娘子教我识字,今日猛然发觉,街上好些招牌我竟能看懂了!”一席话引得众人兴致盎然,纷纷说起自己初识文断字时的窘事趣闻。

梦子抚额感叹汉字难学,发音拗口,蓉姐儿便笑着指点她几个字的巧记法子,席间欢声笑语不断,气氛温馨融洽。

酒过三巡,青鸟适时转向蓉姐儿,声音压低几分:“蓉姑姑,近些时日可曾有扶摇派之人前来投栈?”

蓉姐儿沉吟片刻,摇头道:“并未见过扶摇派装束的。倒是其他玄门之士来过几批,皆是天未亮便匆匆离去。” 青鸟闻言,只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待宴席散后,青鸟唤石胜、樊铁生、张问和王仙君四人至房中商议。

烛火摇曳下,他神色凝重:“后日便是鹤鸣山大会之期,我等该如何前往?”

石胜心细,立刻察觉他隐忧:“你是担心身份暴露,连累师门?”

青鸟坦然点头。樊铁生抱臂而立,沉声道:“既如此,乔装改扮便是。既能掩人耳目,也方便你暗中寻访尊师。”

张问在一旁问道:“却不知该扮作何等身份?”

几人沉思良久,未有良策。忽然青鸟眼中一亮,自怀中取出一物——正是谷叔叔所赠的掌门令牌。“不如,我们便扮作道一门弟子如何?”

石胜抚掌称善:“道一门亦是玄门正宗,你身负其功法,又有掌门信物,最是妥当不过!”

正在此时,王仙君突然眉头紧皱,疑惑问青鸟道:“师父,你之前和我说我派开派祖师唤着元一真人,对吧?”

青鸟笃定回答,“确实说过,有何不妥?”

王仙君疑惑道:“方才我听你说要扮成道一门之人,我只是觉得两个名字似乎有些奇怪,元一,道一。总感觉两者有些联系……”

张问突然来了兴致,开口问道:\"道一派的开派祖师是何人?\"

青鸟思索片刻,答道:\"道一门开派祖师乃是一位女子,道号坐忘元君。\"

樊铁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名字:\"元一真人,道一派,坐忘元君……\" 他猛然抬头看向青鸟,笃定道:\"这里面必然有联系!从名字来看,便透着一股隐隐的不甘与怅然若失。\"

青鸟沉吟道:\"这些名字看似相关,但内里的联系不过是揣测罢了。\"

樊铁生追问道:\"你们师门没有相关记载,或掌门间口耳相传的言说提及此事吗?\"

石胜三人齐齐看向青鸟,等待他的回答。

青鸟却摇了摇头,只是淡然一笑道:\"谷叔叔曾说过道一门建立之时,只比我扶摇派晚了十年。但一个远在凉州,一个却在江南,。依我看,这些名字的含义不过是巧合而已。\"

王仙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石胜三人见状,知道再追问也无济于事,便不再提及此事。

计议既定,青鸟便去寻清韵代与蓉姐儿相助。樊铁生在一旁补充道:“蓉姐儿精通易容之术,与清韵代娘子联手,定能保万无一失。”

青鸟找到蓉姐儿和清韵代,详细说明了来意。二人闻言,自是欣然应允。

张问则按青鸟吩咐,寻来数件玄色道袍,又细心将新袍做旧,以示被岁月侵蚀之感。

诸事备妥,已是夜深。楼中灯火次第熄灭,青鸟却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想到后日便能见到师父师母,还有凤鸣、凤锦她们,胸中激动难抑,直至子更梆声远远传来,方在朦胧月色中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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