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姿蔼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恭谨。
“今日当值的宫人名录在此，东侧殿洒扫、香草园照料、小厨房轮值都已安排妥当。份例的银霜炭已入库，上月的灯油、蜡烛、茶叶香料等消耗也核验完毕，与内务府的记录相符。这是需要您批示的几项日常采买单子，都是些花房添置、宫人冬衣补贴的小项。”
“嗯。”
闻素窈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名册和清单，指尖划过需要她落印的地方，动作流畅而精准。她处事向来条理分明，效率极高，这些宫务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花房的用度按例支取，冬衣补贴也照旧例发放，无需增减。”
处理完这些，姿蔼又低声道。
“方才流云阁那边传来消息，祁嫔娘娘的胎相，经太医复诊，确认是稳住了。皇上圣心宽慰，依例赐下了血燕和长白山老参，已送至流云阁。”
闻素窈放下手中的单子，微微蹙眉，心中涌起一丝难得的感慨与叹息。祁若夏……那个性情冷淡如深秋寒潭的女人，怀胎已有半载，如今总算稳住了。
同住一宫，东西相对，却分属鸾凤与解语两派，平日里不过点头之交，连廊下相遇时的寒暄都透着客套。
作为东侧殿位分更高的昭仪，且是这忘忧宫名义上地位最尊的妃嫔，表面功夫是必须要做的。送礼是礼节，探望？则大可不必，彼此都尴尬。
闻素窈的目光落在内务府新贡的顶级官燕盏上，色泽纯净，盏形饱满。这东西性平温和，不寒不燥，最是稳妥。
“祁嫔身子贵重，如今胎相稳了是好事。你亲自去趟流云阁，将这新贡的官燕，拣上好的送一份过去。”
她垂眸，视线回到手中的事务，淡淡补充。
“就说是本嫔贺她胎安之喜，嘱咐她好生将养，不必来回走动谢恩了。”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姿蔼心领神会，立刻应下，手脚麻利地去挑选包装那燕窝。
姿蔼捧着装有上好官燕的锦盒刚退下，便有鸾凤派系内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悄然而至，呈上几份简短的文书。
闻素窈在派中位置不上不下，所涉事务多是些需要知晓动向或简单表态的边角。她快速浏览，只在需要知晓的地方略作停顿，偶尔提笔在空白处批一个极简的“阅”字或“知”字。
上阳宫闲月阁内，一丝寒意透过窗棂缝隙钻入。齐芷怡在锦衾中蹙了蹙眉，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觉一阵如同蒙着厚重棉絮的沉坠感压在额角。
秋深冬初，正是最难捱的时节。
“倾翎……”
她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比平日更轻缓几分。
倾翎本就时刻关注着动静，片刻便应声而至，替她披上一件羊羔毛的氅衣，柔声道。
“娘娘醒了，可要起身？奴婢刚沏了热茶……”
齐芷怡坐起身，拢了拢氅衣，缓了缓神，才道。
“不必了，你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倾翎依言将窗子推开一线，一股冷风灌入，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冷气息。
齐芷怡微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在倾翎的搀扶下起身更衣，坐到镜前，揉了揉额角。
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眼间那份惯有的俏皮被疲惫压下几分，只余眼尾那抹天生微扬的弧度，还隐约透着昔日的灵动。
“添些妆，看着精神些便好，莫要太浓。”
“是。”
倾翎会意，取来细腻的粉，只在主子眼下、鼻翼两侧极薄地匀开一层，掩去那点憔悴。浅淡的胭脂晕染双颊，点绛朱唇，再用螺黛轻扫眉尾，着重提亮眼神。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是嫔位该有的端庄样式，天蓝色珠花与精巧的金链步摇点缀其间，与身上那袭天蓝色茱萸纹素罗曲裾深衣相得益彰。
齐芷怡起身，习惯性地在镜前微微侧身，审视自己腰肢轻摆时的仪态是否依旧利落中带着娇俏，目光顺势扫过侍立宫女们的眉梢眼角，确认一切如常，才移开视线。
倾翎看着自家主子，眼底闪过一丝怜惜。
早膳按例十二道菜摆上。莲子糕的清甜、白粥的温润、几碟精致小菜的咸鲜，在平日或能引起些许食欲，此刻却只觉索然。
齐芷怡略动了几筷，便搁下了。倒是那盏热热的姜枣茶，带着辛辣的暖意滑入腹中，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她小口啜饮着，目光再次习惯性地掠过侍膳宫女的眉眼。
乌泱泱的宫人们似乎永远忠诚得挑不出错处，在她的目光下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又恭敬地供奉着。这宫里的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地熬着，仿佛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
“娘娘，六公主遣人来问安了。”
一个小宫女在帘外禀报。
齐芷怡放下茶盏。
“让她进来吧。”
来的是玉嬿身边得力的宫女，行礼后恭敬道。
“给娘娘请安。公主殿下今早已起身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精神头极好。早膳用了一碗碧粳粥，一碟鸡丝翅包饭，两个水晶饺，并几样小菜。此刻正要去书房，临行前特命奴婢来给娘娘问安，请娘娘务必仔细身子，天冷莫要贪凉。”
宫女转述得清晰，语气里带着玉嬿惯有的爽朗劲儿。
齐芷怡听着，嘴角微微勾起，唇边弧度虽浅，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
“知道了。回禀公主，本嫔无碍，让她安心进学。习武也要懂得张弛，莫要一味逞强。”
她顿了顿，又道。
“今日若得空，让她申时来映月水榭，陪本嫔坐坐。”
宫女应下，又行了礼，才转身离开。
早膳毕，齐芷怡强打起精神处理了些闲月阁的日常事务，无非是核对份例、批示些小额采买。
阁内陈设雅致，那架六棱纱扇静静立在窗边，透进来的天光被分割成柔和的几何图案。
处理完这些，她只觉倦意更浓，头也愈发沉重。
“倾翎，扶本嫔去水榭坐坐。吹吹风，或许能醒醒神。”
谷水潺潺，环绕上阳宫，那流动的生机与水汽的清冽，是她为数不多能缓解不适的法子。
倾翎忙为她披上厚实的斗篷，搀扶着她出了闲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