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铭睿回到前院的家主院,进入书房后,仰靠在圈椅上,疲惫的捏捏眉心。
昔日青蟒盘踞的房梁如今空空如也,青蟒被宴先生带回了落霞山庄。
刚才父子三个的交谈,这种被动被虐杀的感觉很不好,是他这个家主疏忽了,如若这次能躲过一劫,得培养一些人手四下打探消息才稳妥。整日窝在云城坐井观天,冯氏在他的手中又怎能壮大?
今日父亲的担忧,冯铭睿独自沉思良久,像父亲说的,如若只是抄家,那他家还能崛起。如若是其他的结果,他们家就在云城彻底消失了。
曹书瑜在寝屋读《三字经》给齐哥儿听,曹书瑜读一句,齐哥儿跟着念一句。
见快到午膳时间,相公还没回前院。曹书瑜让齐哥儿自己玩投壶,她吩咐奶娘仔细照看着,自己出了寝屋,顺着廊檐来到书房外。
守在门口的冯五见是大少奶奶,抱拳道:“大少奶奶,大少爷在书房。”
听说相公在书房,曹书瑜道:“我只是瞧瞧大少爷有没有回来,既然他在书房里,我就不打扰大少爷了!”
曹书瑜与冯五的交谈声虽轻,冯铭睿在书房里还是听见了,他出了书房,追上曹书瑜道:“娘子可是有事寻我?”
曹书瑜柔声道:“妾身以为相公还在父亲母亲的院子里,这不马上要传膳了,特来寻相公。”
“那好,先用午膳,然后我和娘子说件事儿。”
夫妻俩一前一后进入膳厅,用了午膳再回到寝屋,见齐哥儿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他们进入暖阁说话,省得吵醒了齐哥儿。
冯铭睿的神情严肃,把父亲的担忧和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告诉了妻子……
听相公说让自己带三个孩子和公爹婆母随同小叔子一家出逃,曹书瑜吃惊的看着相公,“相公,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你去独自偷生?”
“娘子,我把父亲母亲以及三个孩子都托付给你了啊!怎的说成是独自偷生?”
“相公!你好狠的心啊!”曹书瑜强忍泪水,哽咽道,“自妾身被你救回家后,才感觉到了幸福。这幸福是因为有了相公。
相公,有二叔和弟妹在,他们必定会善待灵芝姐弟三个。妾身要陪着相公,是生是死,咱们俩一起面对。”
冯铭睿将眼泪汪汪的妻子揽入怀里,不赞同的道:“娘子,如若我们家真的被株连,你可想过其中的凶险?”
曹书瑜的双手紧紧抱住冯铭睿,脸埋进他怀里,声音虽软却坚定:“相公,咱们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自然也要同当。书瑜获得新生,绝不会大祸临头各自飞。如若真的下大狱或沦为奴籍,妾身就先下黄泉,保全相公的颜面在地下等你……”
冯铭睿越听心里越心惊,他们家怎就大难临头了?他们夫妻怎就要生离死别了?
他深知妻子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便不会轻易更改。“娘子,你想想齐哥儿,他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忍心他见不到你这个娘亲了么?”
曹书瑜哭泣道:“妾身虽舍不得齐哥儿,舍不得灵芝和修余,她们姐弟三个跟着父亲母亲、跟着二叔弟妹一起,妾身就是再不舍也能放心。妾身决不会让相公独自一人来面对灾难。”
冯铭睿虽没见过罪臣抄家流放,但也听说过女眷都落不了好,他怎忍心妻子陪他一起受辱?
唉,妻子跟他还没过两年安稳的日子,又要跟他一起被卷入株连的旋涡么?这个苦命的女子啊!
“娘子,你再想想可好?跟着二弟一起逃还有一线生机……”冯铭睿劝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妻子伸手捂住嘴。
曹书瑜轻轻摇头,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相公,生死有命。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毫无怨言。死在相公身边,我也是幸福的,我的墓碑上才能堂堂正正的刻上冯曹氏,我才能冠上夫姓!”
冯铭睿长叹一声,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罢了罢了,既然娘子如此执着,那我们便一起面对。只是苦了娘子,跟着为夫一起担惊受怕。还有娘子,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不要走绝路!”
曹书瑜点头应允,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走绝路?女子出嫁从夫,从了夫自是从一夫而终,如若要毁她的名节,她就会义无反顾的赴死。
夫妻俩接下来为三个孩子的行李做准备,金叶子方便携带,曹书瑜带几个丫鬟一起,把金叶子、金条缝进孩子们的旧衣服里,银票卷成小卷缝进衣襟里……
冯铭轩回到桂花巷的家里,屋檐上的冰凌融化成水,“滴滴答答”滴在檐沟,汇成水流流进排水渠里。
他背手而立在前院的厅屋前,他是一个不入流的商户,在权利争斗中犹如蝼蚁就能被轻易摁死。这些年,他不做大做强麻糖和果酒,就是他护不住酒方。
他一直在等,等小舅子长成一棵大树,才能庇护他发家致富,为孩子们挣下家业。
他也想等鸿哥儿长大后考功名,他就不惧怕被人眼红赚银子的方子。
今日父亲的担忧,让冯铭轩觉得不可能因国君驾崩,祸事就临到冯家头上。
不可能是一方面。
如若可能呢?
娘子怀着双生子,只能静养,受不住逃命奔波之苦,万一在半路上动了胎气,苦难才是真的临头!
娘子不能逃,是她逃不得!
虽然阳光明媚,积雪在慢慢消融,可寒气侵袭着冯铭轩的四肢百骸。
寒冷令他的头脑清醒,清醒时他才好琢磨应对之策,他要护住妻儿,给妻儿留生机!
株连九族之祸,株连的是冯氏子孙,其他的姓氏自然不会被波及。
他的灵光一现,有了!
前年妻子为了护他,亲手写的自请下堂书,他看到下堂书恨得牙痒痒,他把下堂书留了起来,作为拿捏小妇人的把柄。
如今这把柄刚好救了母子四个!
前年的下堂书,那个时候还没有鸿哥儿,鸿哥儿可以随了母亲的姓氏。
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归于母子几个。
下堂妻在律法上是允许补偿家产的,况且庄子和胭脂铺是父亲母亲送给妻子的认亲礼。
冯铭轩进入书房,从暗柜里取出下堂书,哈哈笑着读了一遍。曾经下堂书上的这些字眼让他体会到了剜心之痛,今日他再看这些字,觉得亲切莫名。
研墨、提笔蘸墨,爽快的落下自己的名讳,日期。
日期自然是前年的。
拇指按了印泥,盖在名讳上,冯铭轩瞬间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