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娟的指尖在开除通知上摩挲出一道褶皱，纸张边缘已经卷起。
叶辰接过通知扫了一眼，发现落款日期是昨天——早在张建国出庭作证之前。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肖清雪敲击键盘调出教育局官网，\"公示栏刚更新了'师德师风专项整治'的通报，虽然没有点名，但时间点太巧了。\"
叶辰把通知折好放进抽屉：\"明天终审，他们这是最后的反扑。\"他转向方文娟，\"你教的那个毕业班，现在谁接手？\"
\"说是调了镇中心小学的老师来代课。\"方文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孩子们今天抱着我的腿不让走...王小雨把她存的零花钱都塞给我...\"她的眼泪砸在桌面上，洇湿了木质纹理。
肖清雪突然从打印机前直起身：\"叶辰，你看这个。\"她手里拿着刚打印的材料，\"师范大学档案馆刚回复的邮件，他们找到了2003级新生入学体检的原始档案。\"
邮件附件是扫描件，泛黄的体检表上清晰地印着指纹栏。叶辰立刻拨通了法院技术科的电话：\"老陈，能不能帮忙做指纹比对？要最快速度。\"
深夜十一点，鉴定结果传回律所。技术科的结论只有一行字：\"体检表指纹与方文娟现采集指纹匹配度99.8%\"。
肖清雪将另一份报告推过来：\"这是林美琪的公开照片分析。她右手拇指确实有疤痕，但所有需要按手印的官方文件，她都刻意用左手完成。\"
叶辰打开林美琪去年申报特级教师的材料，果然发现签名处的指纹是左手指纹。而2003年的体检表上，本该有疤痕的位置却光洁无痕。
\"两个证据互相印证。\"叶辰将材料装进档案袋，\"明天该摊牌了。\"
次日庭审，法院外聚集的人群比往日更多。有举着\"还教育公平\"标语的大学生，也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法警不得不增设安检通道。
周岩早早坐在被告席，面前摊开的文件夹里露出机票行程单的一角。林美琪迟迟未到，直到审判长敲响法槌前五分钟，她才独自一人从侧门进来，没带助理也没见家人陪同。
\"现在进行最后举证。\"审判长的声音在法庭回荡。
叶辰站起身，没有急着走向发言席，而是先让书记员连接投影仪。大屏幕上显示出两张并排的图片：左侧是师范大学体检表局部，右侧是方文娟昨天刚采集的指纹扫描图。
\"经司法鉴定，这两组指纹完全匹配。\"叶辰点击遥控器，画面切换到林美琪右手特写，\"而被告右手拇指的疤痕，在入学体检时理应被记录，但体检表上毫无痕迹。\"
法庭一片哗然。周岩猛地站起来：\"这只能证明体检程序有疏漏！\"
\"那请解释这个。\"叶辰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发黄的笔记本，\"这是方文娟二十年来写的教案，每一页都标注着学生姓名和教学反思。\"
他翻开其中一页，日期是2005年9月1日：\"'今天教《少年中国说》，孩子们问什么是'前途似海'。我说，就是像大海一样广阔的未来。可我的海在哪里？'\"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叶辰又翻到2010年的某页：\"'王小雨妈妈改嫁了，孩子哭着问我：老师，为什么我爸爸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林美琪突然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鬓角。审判长不得不提醒保持肃静。
\"审判长，这不是普通的冒名顶替。\"叶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是系统性地抹杀一个人的存在。方文娟这二十年来，连悲伤都要用别人的名字。\"
周岩快步走到法庭中央：\"我方愿意提供经济补偿，包括...\"
\"补偿？\"叶辰打断他，从肖清雪手中接过一摞材料，\"这是方文娟这些年的工资单。作为无编制代课教师，她的月薪从未超过两千元。而林美琪...\"他翻开另一份文件，\"去年仅绩效奖金就拿了十八万。\"
他将两份文件并排举起：\"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补偿'？用冒牌货二十分之一的年薪，买断一个被偷走的人生？\"
周岩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我们可以参照正式教师待遇补足差额...\"
\"我要的不是钱！\"一直沉默的方文娟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要我的名字回到录取通知书上！要我的学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方老师！要这二十年...\"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叶辰走到她身边，从档案袋取出最后一份材料：\"审判长，这是师范大学教务处出具的证明。如果方文娟当年如期入学，按正常进度，她应该在2007年获得学士学位，2010年评上一级教师。\"
他将证明递给书记员，转身面对被告席：\"是谁给了你们权力，随意改写寒门学子的人生轨迹？是谁纵容你们，把教育公平当成商品买卖？又是谁...\"他的目光扫过旁听席上那些举着手机记录的学生面孔，\"让这些孩子相信，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法庭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声。林美琪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周岩低头翻找文件的手微微发抖，纸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鉴于本案重大社会影响，\"审判长打破沉默，\"本庭决定休庭合议。两小时后宣判。\"
法槌落下的瞬间，林美琪突然瘫软在座位上。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的疤痕，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休庭期间，肖清雪发现教育局官网悄悄撤下了那份师德整顿通知。而方文娟的手机不断震动，全是学生家长发来的消息：\"方老师，我们联名写信了孩子们都在哭教育局电话被打爆了\"...
当法庭重新开门时，走廊上的显示屏突然切换画面——本地电视台正在插播新闻：市教育局宣布成立专项调查组，彻查2003年高校招生违规问题。画面里，那位曾签署开除通知的陈副局长，正一脸严肃地对着话筒表态。
审判长入座后，书记员开始宣读判决书。长达十五分钟的宣读过程中，林美琪始终盯着自己的右手拇指，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而方文娟的背挺得笔直，眼泪无声地流过下巴，滴在那本陪伴了她二十年的教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