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宫宴。
蒋文轩刚落座,就看到元青瑶坐在靠前的位置。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郡主服饰,与她往日素净打扮不同。
她今日珠光宝气,妆容得体,明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端坐在几位宗室王妃下首,气质丝毫不输她们,整个人明艳光亮。
此时正与一位老王妃低声交谈着,唇角带着浅淡而得体的笑意,眉宇间从容温婉。
那样的气度,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
他竟是从来不知,元青瑶还有如此一面。
似是有所感应,她突然抬起眸子,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准确地与他对视上。
蒋文轩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
甚至想挤出一个从容的表情来,见是他后,元青瑶那满目笑意的眸子里,瞬间染上冷淡。
只是与他对视瞬息,便移开了目光。
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般。
那一眼,比任何恶语相向都让他难堪,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在那彻底的漠视下,瞬间碎裂。
皇上不知何时来到了殿上,还是温阳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
慌忙起身见礼,落座,宴席开始。
面对满桌的美味珍馐,蒋文轩只觉索然无味,他的目光时时飘向元青瑶那边。
宴席开始,周围的官员纷纷起身给她敬酒。
元青瑶以温婉得体的微笑回应,饮酒,如此区别对待,气得蒋文轩手握成拳,指尖泛白。
终于,他看到元青瑶冲身边一位王妃点头示意,随后起身被丫鬟扶着朝外头走去。
蒋文轩也装作不胜酒力,对温阳说了一声:“不要乱跑,更不可随意妄言,这可是皇宫,谨言慎行。
为父出去片刻。”
温阳连连点头,他目光一直盯着大殿上的舞娘们,看得正起劲。
出了大殿,他四下搜寻,随后看到元青瑶朝隔壁偏殿走去。
知道她这是去宽衣了,也不着急,跟着踏入院内。
没过多久,元青瑶被香草扶着走了出来。
“阿瑶。”蒋文轩从暗处走出,吓了香草一跳。
差点当场喊这里有登徒子了。
等他走出,看清是前姑爷后,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郡主,看着点脚下。”香草扶着她继续朝外头走。
蒋文轩上前拦着不让她们离开,元青瑶微微蹙眉看向他。
香草则不客气地开口了:“蒋翰林这是何意?
为何如此无礼,挡住奴婢家郡主的去路!
这里可不是你蒋府,而是皇宫。
蒋翰林如此无礼,可是想让这翰林之位也一并被撸去了!”
香草这话可谓是一点也不客气了,蒋文轩脸色难看了些,却依旧不肯退让。
“阿瑶,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你与我,本不该变得如此。
我知道,你怪我不顾夫妻情分,怪执意娶若儿为妻。
但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放不下,你我夫妻这么久,你该懂我的,不是吗?
原本,我也是想让你将正妻之位让出来,给你一个平妻之位。
我……是,是我对不住你,但你我当真回不去了吗?
叫你如今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地步了吗?”
元青瑶抬手,香草停下怒视着蒋文轩。
她平静地看着蒋文轩,嘴角微勾,满是嘲讽:“蒋翰林如今是觉得娶回家了,也不过如此。
所以又念上本郡主的好了,想要吃回头草?
抱歉,本郡主,不收垃圾,若你再做纠缠,便莫要怪本郡主不讲情面了。”
说完,她继续朝前走,蒋文轩这次不敢拦人了。
他站在原处,看着元青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气恼地狠狠踹了墙壁一下。
痛得他龇牙咧嘴不已。
耳边传来一道男声:“蒋翰林,踢坏宫墙,可是大罪啊。”
蒋文轩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俊美的壮汉悠哉地靠在树干上,一边望月一边饮酒。
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这人又是谁?
“原来你就是那个辜负明慧郡主的渣男,传闻不如一见,的确挺渣的。”说完,翻身下地。
哈哈笑着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蒋文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是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回到了宴会大殿中。
温阳看他一瘸一拐,倒也聪明,起身去扶。
“爹,你这是天黑摔到了吗?”
“无事,天黑,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上。”蒋文轩连忙摆手回道。
温阳虽早熟些,却依旧是个孩子,听到这话,也就没再多想。
扶着蒋文轩落座后,再次看向了殿上的舞蹈。
隔壁那桌的大人,原先便与蒋文轩不合,这会儿他被贬。
自是不会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他手持酒杯,笑着道:“蒋大人,你这白得的儿子还真是孝顺啊。
值得恭贺,日后好好培养,定是个孝顺爹爹的好孩子。
若再与你一般,十六高中状元,便更是光耀门楣了。”
蒋文轩知道对方在讥讽他,却也不敢反驳,如今对方官位比他高。
明知对方嘲讽,却也敢怒不敢言,反而要陪着笑脸。
“陈大人谬赞了,下官定会好好教导犬子,希望借陈大人吉言。
日后若他当真出息,十六高中,定叫他亲自上门向陈大人道谢。”
陈大人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了,却还是与他碰杯饮下那杯酒。
“哈哈哈,那我就等着了。”
蒋文轩目光所及一处,看了看身边的陈大人,状似无意地问道。
“陈大人,那位公子面生,是谁家的?”
陈大人倒也愿意陪着虚与委蛇一番,顺势看过去,随后道:“那是陛下新封的骠骑将军卫峥。
少年将军,在西境屡建奇功,很是英勇。
不是我们这些文官能比的啊。”
陈大人看着卫峥艳羡道,他是真的崇拜尊敬对方。
蒋文轩脸色更难看了些,原本以为只是哪家的纨绔公子,不曾想,竟是陛下新封的骠骑将军。
陈大人也懒得与他在争口舌,与别的大人交流去了。
接下来蒋文轩一人独饮,不时身上会落下嘲讽或同情的目光。
他很憋屈,又不能去揪着人家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接下来的宴席,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宴席结束,他醉醺醺地起身。
蒋大人见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黑着脸让小厮将他扶着送出宫去。
方芷若和蒋夫人也刚刚出宫,看到小厮扶着醉醺醺的蒋文轩过来,连忙要上去帮忙。
被蒋夫人拉住了:“你怀着身子,去凑什么热闹。
他都喝醉了,你去扶,这不是给自己找意外呢吗?”
蒋文轩已经二十二岁了,才有第一个孩子,蒋夫人当然会很在意。
方芷若也不想去扶,只是要做做样子,见婆婆说话了,正好顺势乖巧地应了一声。
“慢点,慢点。”方芷若跟在身边,担心地叮嘱着。
等蒋文轩被安顿好后,青黛也扶着方芷若上了马车。
“青黛,你去照顾小姐和公子去,让平安赶车慢点。”方芷若对青黛吩咐,青黛点头。
退出去后,对平安吩咐了两句,就去后面那辆马车照顾孩子去了。
“水,给我水。”蒋文轩靠在车上,声音沙哑地喊着。
方芷若嫌弃地看着他,还是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来,轩哥,喝水。
轩哥,你可是在宫中受了气?”
蒋文轩喝了水,双眼紧闭,靠在车壁上,一声不吭。
他倒是想受气,今天看到元青瑶,他总是忍不住想到前世,他还从未看到过元青瑶如此耀眼。
比之那镇国长公主都不逊色,明艳动人,惹人注目。
可是,她眼中再也没有他了。
本不该这样的,他如今的确如愿了,娶到了若儿。
可是那种感觉不一样,若儿她不会治家,不似元青瑶当初,将家里治理得妥妥当当的。
孩子也教导得好,不像温柔张嘴闭嘴的贱人。
他还回想起有一次他也是与同僚喝酒归家,醉醺醺地吐了一地,就在他头疼脑胀之时。
有一双手温柔地给他按摩,一开始他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方芷若回来了。
后来第二天从从下人口中得知,是元青瑶守了他一夜,还吩咐厨房给他煮解酒汤。
两人相处五年,他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心。
可一旦想到方芷若在受苦,远嫁他乡,他就对她爱不起来。
后面元青瑶不肯让出正妻之位,方芷若病死,他就更怨恨元青瑶。
现在想想,当初的他当真是无礼。
蹉跎了元青瑶的一生,让她独守空房一辈子,她不但不计较,还为他养大了女儿。
将她教导得极好,更为她选了良婿。
可他却不是人,一直到死都怪她,怨她。
“轩哥,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今天姐…郡主如此明艳照人。
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蒋文轩猛地睁开眼睛,对上方芷若泫然欲泣的眼眸,心头一阵烦躁升起。
以往他最是吃她这一套,觉得她柔弱不能自理,她依赖他,需要他。
与淡漠独立的元青瑶不同,她时时刻刻需要他。
大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男人,被需要的虚荣心。
可此刻,面对这张柔弱漂亮,却时时刻刻落泪的脸,他突然有些累了。
“没有的事,最近我被贬官,在翰林院呆得不太开心,他们总是背着我窃窃私语。
我在翰林院内待不下去,其他同僚也总是用同情,嘲讽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们都在笑话我,和离的前妻如今成了郡主。
我如何不被人嘲笑,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别总是哭哭啼啼的。
我本来头就疼,你如果不能为我缓解,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方芷若看着他紧绷烦躁的侧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中。
回府后,蒋文轩自己回了院子休息,都不曾等她或关照两句。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时常待在书房,不想与她交谈。
即便跟她在一起时,也时常走神,不似先前的浓情蜜意,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座大山般。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那日的宫宴后发生的。
方芷若的心被嫉妒和恐慌占据,让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她开始频繁的出门,参加各家的花会,茶会,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散播起元青瑶的闲话来。
“虽然说明慧郡主如今身份尊贵了,但这性子是真的难以与人亲近。
听说不久前,还跟国公府断亲了。
这性子啊,是真的太过冷硬了些。
当初在蒋家也是,从不与人亲近,连对夫君都是冷冷淡淡的。
也难怪轩哥跟她过不下去,成婚五年都不曾与她圆房。
大家都说,轩哥是因为我才不碰她,其实不是的。
是郡主总是冷冷淡淡的,这才导致轩哥不喜欢她的。”
“哎呀,方姐姐,你有所不知,她十三岁才从乡下被找回来,规矩上,自是要差一些的。
不过,如今她得了长公主的眼,又入了皇家玉蝶,成了皇家人。
但这底蕴嘛,终究是浅薄了些。”
说这话的是个妾抬妻,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贵妇们纷纷远离了两人,毕竟之前长公主的做法太吓人了。
不但当面教训,还闹到人家家里去,叫人家父母好好管教。
想想都吓人丢脸。
等两人发现时,林悠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
今天是宁安长公主举办的赏花会,目的是给她儿子选新妇呢。
作为侄女,林悠自然也会来的。
“掌嘴!”方芷若两人转头,林悠冲她们微微一笑。
身后两个侍女直接上前,不等两人求饶,巴掌就抽了下去。
那位赵夫人不但脸肿成了猪头,还被打掉了一颗牙,鲜血淋漓。
毕竟是宁安长公主府上,林悠也不好做得太过。
“蒋少夫人,需记住什么叫做谨言慎行。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说我义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毕竟,某些人可是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说完,林悠抬脚走向凉亭。
方芷若敢怒不敢言,最终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她也是没脸继续待下去了,回到家中,还不等找到蒋文轩哭诉自己的遭遇,蒋文轩却直接转身离开了书房。
方芷若放声痛哭,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