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张汤能够妥善的处理好这件事。
“着云中王负责接待匈奴使臣,勿坠我汉家雄风。”一名宫里的宦者带来了皇帝的口信。
听到匈奴使臣前来的消息,刘胜的第一反应是以为匈奴人不服气,还想再大战一场。
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漠南草原诸部损失惨重,哪那么快就恢复元气。
直到知晓了匈奴使臣的身份,他才算明了皇帝的用意。
“呼衍纳可,老熟人了,就是不知这家伙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刘胜没有多想,反正见面就知道了。
他先是招来宫里的乐师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又把门口守卫的陈式召了进来。
“殿下要找老兵何须去上林苑,我云中郡个个都是战争经验丰富的精锐。”
在听到刘胜的要求后,陈式满脸的诧异之色。
上林苑是皇家御用的狩猎场,物产丰富。
同时也是汉室收养阵亡战士遗孤和伤残老兵的地方。
算是大汉难得的仁政。
“按孤说的去做就是了。”
刘胜并没有解释自己的意图,以他现在的身份做这些事完全不需要向谁请示。
“记住,一定要那种历经多年撕杀,浑身沾满血杀之气,面目狰狞,让人望而生畏的老兵。” “喏。”
陈式虽然不解,但很快就让人去安排了。
对他来说,这件事倒不难办。
在上林苑有很多这种历经多年撕杀,满是伤残之身,而又没了家室的老兵。
往日,这些老兵只是在混吃等死,也无甚引人注意。
却不知道这位殿下在搞什么名堂。
临近傍晚的时候,刘胜终于给大鸿胪的人带话。
他准备亲自设宴款待这位匈奴的使臣。
半个多时辰后,在大鸿胪下属官员的引导下。
呼衍纳可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位哦将整个漠南草原诸部打的落花流水的汉人王爷刘胜。
“外臣呼衍纳可给云中王请安。”
实力决定地位,因为匈奴实力强,所以呼衍纳可上一次敢当众不给汉朝皇帝的面子。
但是现在遇上这位斩杀了匈奴右贤王的汉人王爷,他却行了一个单膝下跪之礼。
这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胜走进大殿,看到恭身行礼的呼衍纳可,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亲切的道:
“使者真是太客气了!”
此时的他演技技能已经快要点满,这表面的功夫自然是手到擒来。
“今日前来实有要事……”
呼衍纳可刚准备提起和亲的事情,却被刘胜出声打断。
“走,今日孤设宴,请使者先观一曲,再言其他。”
在刘胜的强势邀请下,呼衍纳可只好入席。
觥筹交错下,隐隐一缕乐曲之声远远传来。
赫然竟是关中儿郎喜爱的羌笛,
匈奴使团,听到这一缕空旷辽远的笛声,分外有感。
随后伴随着笛声呜咽而起的是倍含幽怨的胡笳之声。
端坐席中的呼衍纳可听着这悠悠羌管、哀怨胡笳,感觉突然之间他已离开了那花红水碧、杨柳依依的长安。 置身于北地茫茫大漠之中那撕杀千年的古战场,满地是伏尸的将士、夕阳残照中。
一面面血污支离的战旗再也无力在风中飒飒飘扬。
无主战马的声声嘶叫,使这个黄昏愈发显得悲壮、寂寥。
乐曲反复吹奏了两遍,就在堂中众人不堪这哀怨的凄凉时。
陡然“咚”的一声,战鼓响起。
静穆的战场在瞬时之间,变的生动起来,无数的战士,听到了这战鼓的召唤,缓缓的爬起身来。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声越摧越急,数十面大鼓同时擂响。
整个大堂中再无一丝别样声响,回荡的都是这扞天动地的战鼓轰鸣。
呼衍纳可只觉初时还能辨清每一声鼓点的节奏,及至后来。
这雄浑的鼓点竟然是一声声压着他的心跳而动。
只到最后再也分不清那是心跳、那是鼓声。
听到这催人的战鼓声,满地的战士抹去了脸上淋漓的鲜血站了起来,残缺肢体的战士扶着手中的刀枪站了起来。
便是那受伤倒地的战马也奋起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站了起来,再紧紧手中的刀枪,默默的重新又集合到那面战旗之 下。
两眼无限信赖的看着那横刀立马、血染战袍的将军。
残阳如血,这一队战士拖着长长的身影,又奔赴一个新的沙场。
那如同疾风骤鱼般的战鼓声渐渐小去。
至此,呼衍且难并堂内诸人方才长长的缓了一口气,压一压适才被那战鼓撩拨的早已沸腾的热血。
更有许多人端起了手中的酒觞欲要满饮一觞,定定绷紧的心神。
“杀呀!”
一声凄厉的撕杀声毫无征兆的在堂外响起。
这一声嘶叫唤起了一场新的惨烈的搏杀。
将军的传令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拔刀声、猛然挥刀的破风声、刀枪入肉的惨叫声、中刀倒地的诅咒声,身遭 敌围的怒骂声、神智渐失的呜咽声,诸般声响在堂中回响。
这声音是如此的逼真,似乎这欢宴的大厅竟然在瞬时之间,变做了一个搏命的战场。
伴随着第一声撕杀声的是数十百只酒觞落地的脆响,那跟随匈奴使臣入京的文书竟然就此跌坐在地。
更有那传菜的婢女不堪惊吓,就此昏晕过去。
呼衍纳可陡然起身,面露惊恐之色。
这一场喊杀竟然持续了整个夜晚,待得天边第一缕晨曦照耀上空旷的大漠。
响起一阵急促的鸣金声,随后便是得胜鼓的隆隆声,战士雀跃的欢呼声,晨风吹拂战旗的烈烈呼啸声。
堂中绷紧的气氛陡然一松,刘胜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笑意。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阵粗矿的歌声在堂外响起,一声即起。
随后便是数十个沙哑苍老的声音齐吼:“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一番合唱全无技法,嗓音又是沙哑,却是说不尽的雄浑苍凉之意,与适才的羌笛、胡笳、军鼓、鸣锣配合的天衣 无缝。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负少年生。”
这声音越来越近,这数十人反复用沙哑的嗓音唱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负少年生”三句。
堂中人听着耳边的歌声,再看看堂中手握宝剑的青年公子,只觉再无言语能比这三句更能切合眼前之人。
转眼之间,那群歌者已经进的堂来,此时诸般声音都已停顿,数十人的堂中只剩下一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呼衍纳可见进来的这一群人,竟然是一群身着全套披挂,弓弩刀枪齐备的战士。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些战士都已是年近花甲的老兵。
更让人悚然动容的是,这些人竟然无一不是肢体残缺之人,或缺臂,或失腿,或独目。
连那擦的钲亮的铠甲上也是坑凹密布,辉映出昔日峥嵘岁月的惨烈与辉煌。
这是一群心情激荡、久经沙场的老兵。
此时全然散发出抑制多年的气势,顿时整个堂中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分,满堂弥漫的都是森然杀意。
这一群军士旁若无人的直奔堂中正坐的云中王而去。
及至走的近了,忽见那为首的独目军士高喝一声“致礼”。
“铿”的一声巨响,数十柄战刀离鞘直指半空,只留下那长刀离鞘的龙吟声声在堂中回响。
数十条汉子,收刀拜服于地,口中齐呼道:“奉云中王令,某等为迎接匈奴使臣献上干戈一曲,以助酒兴!” 至此,堂下众人才算明白,原来适才偌大的阵仗居然都是刘胜特意为匈奴使臣准备的曲目。
匈奴最重勇士,眼见这些百劫余生的大好男儿毅然无悔的模样。
呼衍纳可神色动容,一拍案几起身高叫道:“来人,换大碗,为勇士斟酒!”
当下自有下人换过酒具,呼衍纳可的目光扫视过身前的手捧大碗的数十勇士,又转向那温文尔雅的少年。 他猛然将酒高举于顶,郎声道:“祝汉匈两国永如兄弟,互不侵犯。”
尽管明白自己可能被戏耍了,但他的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长城以内,是冠带之室,归汉朝皇帝统治。
长城以外,是弓猎之国,受匈奴单于统治。
两国互为兄弟,永结盟好。
这是老上单于时期亲自写给汉朝皇帝的诏书。
尽管在这之后不久,汉匈两国之间就爆发了一场十万规模以上的大战。
但那不是都过去了么,现在的匈奴帝国是真的很有诚意。
想起临行前,军臣大单于单独对他说的那些话。
呼衍纳可内心里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哀伤。
才过了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为何汉匈两国的地位就颠倒过来了呢?。
当然,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汉朝还会不会执行上次的和亲之议?
或者说是这位云中王还愿不愿意迎娶匈奴公主?
如果愿意,那就代表着匈奴至少还有数年的时间可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如果不愿意,那就代表着汉朝的强势态度,代表着随时都可能发起新的战争。
若漠南之战爆发以前,这个问题,呼衍纳可从未担心过。
但现在,他的心却忐忑了起来。
云中王不会无缘无故的演奏这个曲目。
作为一个对汉朝有着相对深刻了解的匈奴人,呼衍纳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汉人的文化的和典故的。 “这是执干戚舞啊!”呼衍纳可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