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区域，将顾沉舟手中的文件照亮。他看似专注地盯着上面的字，目光却时不时地越过纸页，落在不远处那个正龇牙咧嘴给自己揉捏胳膊的女人身上。
苏麦子疼得“嘶嘶”抽气，眉头皱成一团，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累死老娘了”、“这破身体”之类的话，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某人尽收眼底。
顾沉舟的视线在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和用力揉搓的手指上停留了几秒，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今天下午在仓库前空地看到的情景。
人声嘈杂，尘土飞扬，她混在一群军嫂中间，并不起眼。但当她弯腰抱起那几颗沉甸甸的大白菜时，动作却比周围许多人都要利落得多。没有犹豫，没有抱怨（至少没当众抱怨），只是埋头干活，一趟又一趟，效率惊人。
他当时就站在不远处，清楚地听到了旁边几个长舌妇对她的议论，什么“装样子”、“平时在家肯定不干活”之类的酸话。换作别的女人，或许早就沉不住气要么怼回去，要么委屈得红了眼圈。
可她呢？只是在最初被王嫂子挑衅时，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堵得对方哑口无言，之后便再没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仿佛那些话都是空气，只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活。
这份沉稳和专注，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再联想到她刚才在饭桌上提出的那些关于储存白菜的“土法子”。根部糊泥，倒立存放……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他仔细一想，似乎又隐隐有些道理。至少，她不是只知道抱怨困难，而是动了脑筋去想怎么解决问题，怎么减少损失。
这女人，脑子转得倒是快，总有些稀奇古怪却又好像有点用的想法。
顾沉舟想起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他对这桩“包办”的婚姻充满了抵触，对这个从乡下接来的、名声不怎么好的“麻烦”更是没什么好感。他以为她会哭闹、会依赖、会像许多他见过的农村妇女一样，要么懦弱顺从，要么撒泼耍赖。
可她偏偏哪个都不像。
她泼辣，牙尖嘴利，从不肯在口头上吃亏；但也识时务，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不会真的无法无天。她看着娇气，抱怨起劳累来毫不含糊，可真让她干活的时候，却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会耍小聪明，会为自己争取利益，但似乎又守着某种底线，没做过什么真正出格或者损人利己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总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缺衣少食的环境下，她能变着法子改善伙食；破旧的衣服，她能缝缝补补改成合身利落的样子；面对挑衅和困难，她总有办法应对……她就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草，生命力旺盛得惊人。
这些，或许就是她身上那些不易察觉，却又确实存在的“闪光点”吧？勤劳（虽然嘴上不承认）、坚韧、有主见、脑子活络、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鲜活生气。
手中的文件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翻页。顾沉舟的目光落在苏麦子因为药酒按摩而微微泛红的肩颈处，眉头不自觉地又蹙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给她那瓶活络油？真的是怕她明天起不来床耽误事？
或许……只是因为看到她那副累得快散架的样子，觉得有点……碍眼吧。
对，一定是这样。
顾沉舟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文件上，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他是个军人，考虑这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情，不像话。
只是，油灯的光线下，他那张一贯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