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时，岑墨已经坐在听松苑的竹亭里调息。昨夜魔尊的威胁信并未影响他的睡眠，倒是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让他醒来时掌心发烫——梦中赤璃周身的火焰不仅没有灼伤他，反而如温水般包裹着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岑墨仙君！\"熟悉的大嗓门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赤璃像一团火红的旋风冲进院子，手里挥舞着一张羊皮纸，\"快看！我们的课表！\"
岑墨缓缓收功，抬眼看向那个气喘吁吁的魔君。晨光中，赤璃的红发像是燃烧的火焰，发梢还沾着几片树叶，显然是一路跑得太急被树枝刮到的。这样冒冒失失的性格，真能统领魔界一方疆土？
\"我们有三门课在一起！\"赤璃兴奋地指着羊皮纸，\"阵法基础、两界史和...咦？这个'灵韵感知'是什么？\"
岑墨扫了一眼课表：\"天班必修课，明日辰时开始。\"他顿了顿，\"你最好整理一下仪容，树叶。\"
\"啊？\"赤璃手忙脚乱地拍打头发，却把树叶拍进了衣领里，痒得直跳脚。岑墨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魔君像只抓耳挠腮的小兽，莫名想起仙界森林里的火灵猴。
\"别动。\"岑墨终究看不下去了，抬手施了个净尘诀。微风拂过，不仅带走了赤璃身上的树叶，还把他乱糟糟的红发梳理得服服帖帖。
赤璃呆住了，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这也太方便了！能教我吗？\"
\"仙术基础，地班第一学期内容。\"岑墨淡淡道，心里却因对方惊讶的表情泛起一丝涟漪。在仙界，这种小法术连仙童都看不上眼。
\"那我得去蹭课！\"赤璃掏出个小本子认真记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对了，这是东街王婆家的芝麻饼，趁热吃！\"
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岑墨刚要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声。他耳根微热，接过还温热的饼子小口咬下——酥脆的外皮包裹着甜而不腻的芝麻馅，比他记忆中的味道还要好。
\"好吃吧？\"赤璃得意地咧嘴一笑，\"我寅时就溜下山了，就为买第一炉饼子。\"他边说边比划，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岑墨腰间的玉佩。
一切发生得太快。玉佩发出\"铮\"的一声清响，从丝绦上脱落，划过一道弧线飞向院外的悬崖。岑墨几乎是本能地扑向玉佩，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玉佩坠向云海，眨眼间就被翻滚的云雾吞没。
时间仿佛凝固了。岑墨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三百年来从未离身。现在，就因为一个冒失的魔族...
\"我这就去捡！\"赤璃的声音惊醒了恍惚中的岑墨。只见红衣魔君已经翻过栏杆，周身开始涌动魔气。
\"你疯了？\"岑墨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下面是混沌云海，没有护体仙光下去必死无疑！\"
赤璃回头，眼中闪烁着岑墨读不懂的光芒：\"那是我弄掉的，我必须负责。\"说完猛地挣开岑墨的手，纵身跃下悬崖。
\"赤璃！\"岑墨的喊声惊飞了林间鸟雀。他扑到崖边，只见赤璃的身影如一片红叶般坠入云海，转瞬就被混沌气流吞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嗡嗡作响——这个白痴魔族为了块玉佩连命都不要了？
\"怎么回事？\"洛凝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显然是听到喊声赶来的，手中还捧着几株刚采集的灵药。
岑墨来不及解释，迅速掐诀召唤出传讯玉符：\"玄晔，立刻联系魔界！赤璃跳下云海了！\"
\"什么？\"玉符那头的玄晔声音陡然提高，\"混沌云海？他找死吗？\"
岑墨没空理会好友的震惊，转身就要往山下跑：\"我从山道下去找...\"
\"来不及的。\"洛凝雪拦住他，脸色凝重，\"混沌云海每时每刻都在移动，等我们绕到山下，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岑墨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佩丢了就丢了，若是赤璃因此丧命...魔尊的威胁言犹在耳，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想到那个笑容灿烂的魔君可能永远消失。
\"我去找清虚子院长！\"洛凝雪提起裙摆就要跑。
就在这时，云海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原本乳白色的云雾渐渐染上暗紫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迅速扩散。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道红光破云而出！
\"那是...！\"岑墨的呼吸一滞。
赤璃的身影在云海中时隐时现，周身缠绕着狂暴的魔焰。混沌气流如刀刃般切割着他的护体魔气，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双手紧紧攥着什么，任凭气流如何撕扯都不松手。
\"他撑不住的！\"洛凝雪惊呼，\"混沌云海会吞噬一切灵力！\"
岑墨不假思索地解下腰间玉带，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道血符。这是仙界禁术\"血引归途\"，以自身精血为引，能在混沌中开辟一条临时通道。玄晔在玉符那头大喊阻止，但他已经将玉带抛向云海。
玉带遇风即长，化作一道金桥延伸向赤璃所在的位置。岑墨踏桥而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混沌云海对仙力的反噬正通过金桥源源不断传来。
\"岑墨？\"赤璃抬头看到来人，惊讶得差点松手，\"你怎么...\"
\"闭嘴！抓紧我！\"岑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全力催动仙力往回撤。金桥在混沌之力的侵蚀下开始崩裂，碎片如雪花般消散。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摔回悬崖边。岑墨的衣袍被混沌气流撕得破烂不堪，赤璃更是狼狈，红发变成了灰扑扑的乱草，脸上布满细小的伤口。
但他的手心里，静静躺着那枚莹白的玉佩。
\"给...你的...\"赤璃气喘吁吁地把玉佩递过来，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容，\"我说过...会负责...\"
岑墨接过玉佩，触手温热——不是被混沌气流灼烧的热度，而是沾染了赤璃体温的温暖。更奇怪的是，原本莹白的玉身此刻泛着淡淡的金红色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脉动。
\"你们...！\"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瑾清烟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看到两人的惨状后脸色煞白，\"赤璃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她冲过来一把推开岑墨，\"你对赤璃哥哥做了什么？\"
\"清烟！\"赤璃急忙拦住她，\"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岑墨仙君还救了我呢！\"
\"跳下去？\"瑾清烟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为了这个破玉佩？\"她恶狠狠地瞪向岑墨，\"你知不知道混沌云海有多危险？赤璃哥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知道。\"岑墨轻声说，目光落在玉佩上。他当然知道混沌云海的恐怖，正因如此，才更不理解赤璃为何要冒这个险。
\"都围在这做什么？\"威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清虚子带着几位师长匆匆赶到，颜如玉也在其中。看到两人的惨状，灭魔真君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魔族小子，你又惹什么祸了？\"
赤璃刚要解释，书院上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黑色闪电劈下，化作一位黑袍男子——魔尊赤煌亲自降临！
\"父王！\"赤璃惊呼。
魔尊看都没看儿子一眼，径直走到岑墨面前。他比岑墨高出整整一头，周身散发的威压让周围的草木都结了一层冰霜：\"仙界的小子，昨日才警告过你...\"
\"是儿臣的错！\"赤璃一个箭步挡在岑墨前面，\"我不小心把岑墨仙君的法器碰掉云海，自己跳下去捡的！\"
魔尊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转头看向儿子，又看看岑墨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为了一块玉佩...跳混沌云海？\"
赤璃缩了缩脖子，但倔强地昂着头：\"是我弄掉的，当然要负责捡回来。\"
魔尊突然伸手抓向岑墨。赤璃想阻拦，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冰冷的手指扣住岑墨的手腕，魔尊盯着那块泛着金红纹路的玉佩，脸色阴晴不定。
\"有意思。\"良久，魔尊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天意如此。\"
在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只有清虚子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
\"从今日起，\"魔尊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颜如玉身上，\"赤璃与岑墨同进同出。若我儿少一根汗毛...\"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颜如玉冷笑：\"魔尊这是在命令我？\"
\"是通知。\"魔尊一甩袖，化作黑烟消散前留下一句，\"赤璃，好自为之。\"
诡异的沉默笼罩着院子。最后还是清虚子轻咳一声打破僵局：\"两位既然都受了伤，今日的课就免了。颜真君，劳烦你...\"
\"我会盯着他们。\"颜如玉冷冷道，锐利的目光在岑墨和赤璃之间来回扫视，\"特别是某些不知轻重的蠢货。\"
师长们离开后，瑾清烟立刻扑到赤璃身边：\"赤璃哥哥，我带你去找医修！\"
\"不用了。\"赤璃摆摆手，转向岑墨，\"那个...谢谢你救我。不过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先...\"
话音未落，岑墨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使用血引归途的代价开始显现，仙力反噬如潮水般袭来。他踉跄了一步，被赤璃及时扶住。
\"岑墨！\"赤璃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岑墨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那怀抱温暖得不像一个魔族...
当岑墨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听松苑的床上。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屋内点着安神的熏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般疼痛。
\"你醒了？\"赤璃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别动！洛仙子说你的经脉受了混沌之气侵蚀，至少要静养三日。\"
岑墨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洛凝雪正在桌前配药，玄晔抱臂站在窗边，连瑾清烟都缩在角落里，一脸不情愿地捣着药臼。
\"我怎么...\"岑墨的声音嘶哑得吓人。
\"你昏迷了六个时辰。\"玄晔走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知不知道使用血引归途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混沌同化！\"
赤璃闻言缩了缩脖子，内疚地低下头：\"都怪我...\"
\"不全是他的错。\"岑墨轻声道，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有人把它重新系回了他的脖子上，\"我也冲动了。\"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洛凝雪端来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仙君，该用药了。\"
赤璃立刻抢过药碗：\"我来喂！\"
\"不必。\"岑墨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随即嘴里被塞了块东西——是桂花糖。
\"吃了就不苦了。\"赤璃笑得像个讨赏的孩子，\"我特意问膳房要的。\"
岑墨含着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害他受伤又尽心照顾他的魔君。玉佩在胸口微微发热，似乎在提醒他那个未解的谜团——为什么赤璃会为了一块不相干的玉佩拼命？为什么魔尊看到玉佩后态度大变？
\"你们先出去吧。\"玄晔突然开口，\"我有话单独跟岑墨说。\"
赤璃不情不愿地跟着洛凝雪离开，瑾清烟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岑墨一眼。
等房门关上，玄晔立刻布下隔音结界：\"你知道那玉佩是什么吗？\"
岑墨摇头：\"母亲临终前给的，说是祖传之物。\"
\"我查了典籍。\"玄晔压低声音，\"那可能是上古时期'阴阳合和玉'的一部分。传说此玉一分为二，阳玉属仙，阴玉属魔，两玉相遇会产生共鸣。\"
岑墨心头一震：\"你是说...\"
\"赤璃身上可能有另一块。\"玄晔神色凝重，\"这解释了他为什么对你的玉佩如此执着，也解释了为什么你们的力量会产生共鸣。\"
岑墨回想起梦中那片不伤人的魔焰，还有玉佩上新增的金红纹路。如果玄晔的猜测是真的...
\"帝君不会乐见仙魔两界有这种联系。\"玄晔叹了口气，\"你最好小心些。\"
岑墨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赤璃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仰头望着星空，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红衣魔君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突然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挥了挥手。
胸口玉佩又微微发热。岑墨默默拉紧衣襟，却掩不住心底涌起的异样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