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回春院正房里间。
容颜进来的时候陆淮洲已经坐在桌边了。
“容姑娘。”
陆淮洲云淡风轻地冲她点头。
容颜脸色却有些不大自在，她柳眉一皱，神色古怪地盯着他。
陆淮洲仿佛浑然不觉，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好似上午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容颜唇线紧抿，鼻子微微皱起。
显得她多小气似的。
陆淮洲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他只是淡淡一瞥，并不多问。
回到房间后他才隐觉自己有些太意气用事了，他是想和容颜拉近距离的，不是去找她闹别扭的。
如果这样下去，还怎么能指望她愿意随他出谷解毒呢？
所以当容颜第三次偷偷看他的时候，他终于看了过来，先开口道：“容姑娘是哪里人？”
容颜被他逮了个正着，黑亮的眸子中闪过几丝无措的羞恼，但突然，她神色一僵，道：“我自小便在长清谷中长大。”
“家中长辈不会想念吗？”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师傅师兄师姐将我带大的。”
容颜低垂着头，陆淮洲看不清她的神色。
初见时容颜神采飞扬的模样，就像皇宫里那只高傲的波斯猫一般，一看就知道，定是在家中极其受宠的。
他朝她持针的手看去，肤若温瓷，纤细如葱，指甲晶莹剔透。
本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持针扎针时却格外稳，力道也是又快又准。
没想到竟然是幼年丧父丧母，而她却如同健壮茁良的小树一般，长成如今这般风华模样。
早上的时候是她无意，这次他又踩了她的痛脚，也算是扯平了吧。
容颜站在他身前，低着头，顶头上还有几根呆毛翘起来，瞧着就像淋了雨耷拉着脑袋的小猫。
思及此，陆淮洲失笑，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与她计较什么呢？
瞧着容颜落寞的神色，陆淮洲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绕开了这个话题：“昨日听说，容姑娘小时候也经常喝药？”
“嗯。”容颜闷闷的声音响起，“师傅说我先天不足，一直都用雪莲温养，也不许我乱跑乱跳，连糖丸都不能多吃。”
那股莲花般清新淡雅的味道，果然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雪莲生长在极域以北，据说一朵便是价值千金，长清谷好大的手笔。
陆淮洲不由感叹。
不过想想长清谷的进项，财大气粗，也难怪养得起这样一只吞金兽了。
“谷主对容姑娘当真是如待亲子。”
容颜一脸骄傲：“那是当然，师傅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不过——”陆淮洲话音一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容姑娘的药柜里，似乎还放着满满一包的……”
剩下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他扫了一眼靠墙的药柜后笑吟吟地看向容颜。
容颜得意的表情一僵，立马做出凶狠的表情恐吓道：“如果你敢说出去的话，就死定了。”
陆淮洲立马拱手求饶：“不敢不敢。”
“我看容姑娘的糖丸怎么都是最简朴的种类，莲子糖果脯糖滋味都是上佳。”
容颜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说的轻松，有就不错了，还挑，芜城能有什么好东西，就这点糖果，还是我求了采买弟子好久，他才肯帮我带的。”
陆淮洲好奇道：“为什么要求采买弟子带？谷中有禁止弟子出谷的规矩吗？”
容颜皱眉：“没有，但是师兄师姐说，外面坏人太多了，不让我出去。”
“那你想出谷吗？”陆淮洲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双狭长的眼睛盛满细碎的亮光，笑起来的时候，极度蛊惑人心。
容颜歪着头看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去。”
陆淮洲遗憾地收回了目光，语气失落：“这样啊，还想邀请你来京中玩呢。”
“京中有什么？”听陆淮洲这样一说，容颜好奇起来。
陆淮洲唇角勾起：“京城的长街上遍地都是酒肆商铺，各色美食小吃琳琅满目，除了我先前所说的莲子糖果脯糖，还有桂花糕、凤梨酥糖蒸酥酪等，甚至连蜜饯莱阳梨、白玉霜方糕等也是应有尽有……”
“还有吗？”
“城中的一些戏楼舞馆也是值得一看的，梨园春、浮光楼日日都会更换曲目，京剧、昆曲、越剧等种类繁多……”
“还有吗？”
“……”
陆淮洲沉默了，看着容颜无辜求知的眼睛，薄唇轻抿，等了好一会才开口：“当逢皓月呈空，荧灯初上，红灯青瓦夜阑珊，万家张灯，阛阓结彩，自登云台俯瞰直下，满城上下荧煌鎏金，眼过之处火树摇红，璀璨如瑶台星宫。”
容颜眼睛亮了起来：“听起来好漂亮啊！”
陆淮洲微微低下头，眸中仿若他形容的漩涡星河，直直地看进容颜的眼里。
他声音轻柔：“这般夜景，可想亲自眼见欣赏？”
容颜双眼睁大，看着他靠近，海河夜妖般引诱人的声音响起。
她眼神怔怔，距离在这一瞬间拉近，暧昧的气息无法抑制地发酵，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周围。
“不。”
陆淮洲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正对上容颜促狭含笑的双眼。
她笑靥如花，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弯弯的杏眼清澈明亮，却又总是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在灯下显得格外璀璨，让人捉摸不透。
陆淮洲一怔，随即无奈地笑。
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捉弄他，明明知道她性子顽皮，偏偏次次上套。
倘若苍月裴流在这里，恐怕也会好奇，向来冷戾凉薄的世子，竟也会笑得如此随意。
系统带着小小博士帽，摸着下巴，及时点评：“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像是怪蜀黍拿着糖果骗小孩，结果小孩说‘还有吗’，怪蜀黍又给了他一块，小孩接着问‘还有吗’，直到怪蜀黍说‘我没有糖果了’，小孩转身就走。”
容颜鼓掌：“非常精辟的形容。”
陆淮洲算是知道一时半会恐怕是无法将容颜带出长清谷了，好奇问道：“为什么还是不想呢？”
“或许谷外什么都好，但那里没有师傅师姐。”谈笑之间，容颜扎完了最后一根针。
“不过。”她话音一转，转过身来对陆淮洲眨眨眼，“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了谷，去找你之时，你可一定要带我好好在京城逛一逛啊。”
陆淮洲欣然颔首：“有朋自远方来，我当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
容颜的注意力却全在前一句上，“朋友？我们这样，就已经算是朋友了吗？”
陆淮洲一愣，看着容颜歪着头向他的纯澈双眸，心跳忽地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