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的余温还未在蒙德的街巷散尽,杰克攥着失而复得的剑盾,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向众人道别后便匆匆回家报喜。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转头却瞥见温迪望着酒馆方向若有所思,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里,难得多了几分凝重。
“斯坦利不对劲。”温迪率先开口,指尖轻轻敲了敲随身携带的竖琴,“得去看看。”
派蒙立刻凑了上来:“哎?那个大冒险家斯坦利吗?他白天不还好好的,给杰克讲冒险故事讲得可起劲儿了!”
“有些心事,只会在夜色里显形。”温迪说着,已经迈步朝「天使的馈赠」走去。荧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派蒙则叽叽喳喳地跟在两人身后,满是好奇。
天色渐沉,蒙德的黄昏为石板路镀上暖金,酒馆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出来,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脆响与低声谈笑。此刻已近戌时,酒馆里人不算多,斯坦利独自坐在角落的桌边,面前摆着半杯残酒,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温迪示意两人放轻脚步,领着荧和派蒙悄悄坐到斯坦利身后的卡座。刚坐下,就听见前方传来模糊的呢喃,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斯坦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派蒙吓了一跳,压低声音惊呼:“咦?他怎么在喊自己的名字啊?”
荧心中一动,目光落在斯坦利微微颤抖的肩头。她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眼前这个人的气息里,混杂着愧疚与恐惧,完全不像白天那个意气风发、畅谈冒险的“大冒险家”。
(因为他不是斯坦利啊。)荧想道。
不等荧说出口,斯坦利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压抑的哭腔,断断续续,像被泪水泡胀了一般:“呜呜!呜呃...斯坦利...当年在烬寂海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啊!为什么我冒用你的名字,你的灵魂都不来阻止我?斯坦利!”
“要不是为了保护我这个新人,你也不会死在那个无风的地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低落下去,满是自责,“你已经有了大冒险家的名号,可,可就为了我这种废物,你再也不能变成传奇了...”
派蒙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迪指尖摩挲着竖琴的弦,轻声说道:“我想,当年他确实找到了烬寂海。在那里遇到的危机,也是真的。只不过,那个和他一起探险的同伴,才是真正的「大冒险家斯坦利」。”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真正的斯坦利,是为了救我们认识的这个「斯坦利」而死的吧。”
“啊...那这个「斯坦利」之所以叫斯坦利,是因为他「偷」了别人的名字咯?”派蒙恍然大悟。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温迪颔首。
前方的斯坦利还在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斯坦利…我害怕了这么多年,我怕蒙德城里的人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到处说你的冒险故事…我要让蒙德人都记住,斯坦利抵达过烬寂海的中心…他是最伟大的冒险家,他还活着!”
“斯坦利不会死,因为我就是!…因为我就是...斯坦利…”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话音里的不确定却越来越浓,“对不起,斯坦利…我也老了,我也老了啊…”
一声沉重的叹息落下,紧接着,斯坦利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丝锐利:“你们几个,还想偷听到什么时候?”
派蒙吓得一缩脖子:“糟了!他发现了…!”
荧站起身,打算上前与他交谈,却见斯坦利摆了摆手,语气疲惫又决绝:“走吧,什么都别问,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可是…”派蒙还想再说些什么。
“走!别让我说第二次!”斯坦利猛地提高音量,眼底满是红丝。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杰克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荧等人:“荣誉骑士、温迪,还有派蒙!太好了,你们都在这儿!”
“我到处找你们!我是来道谢的,多亏你帮我找的剑和盾,我父母同意了!”杰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
温迪立刻换上了轻松的神色:“哦?真的吗?”
“真的!”杰克用力点头,“他们还说要出钱找人把「辉煌勇气之剑」和「光耀意志之盾」修好,让我带着上路。”
“那真好。杰克,你要离开蒙德、启程巡游提瓦特大陆了吗?”温迪问道。
“不,暂时还不走。”杰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我现在的能力,恐怕走不了太远的路。而且,我还想再听听斯坦利先生的故事。嘿嘿...毕竟,他是我梦想的起点。”
他说着,转头看向角落的斯坦利,却发现对方已经趴在桌上,呼吸沉重——显然是又喝醉了。杰克只好放轻声音:“斯坦利先生…啊,他又喝醉了…明天见,先生。等你酒醒了,再给我讲点故事好吗?”
待杰克离开后,温迪看向荧,笑着问道:“我认为斯坦利挺喜欢这孩子,你觉得呢?”
就在这时,趴在桌上的斯坦利突然抬起头,沙哑地喊了一声:“杰克?杰克!”
“杰克已经回去了。”温迪轻声回应。
斯坦利愣了愣,眼神渐渐清明了几分,他看向荧和温迪,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是吗...那,谢谢你们没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欸?突然直视现实了吗?这可不像之前的你哦。”温迪挑眉。
斯坦利垂下眼眸,声音低沉:“我...刚才我都不敢看他一眼。他对冒险的真心不带一点杂质…我是个疲惫没用的骗子,但那孩子还是个闪闪发亮的新人,可不能毁灭了他的梦想啊。”
“也不能说是骗子吧?”派蒙连忙说道,“因为,「斯坦利」的冒险故事和经历,都是真的啊。”
斯坦利自嘲地笑了笑:“故事...经历…呵,算了吧。其实,事到如今,我对冒险、对斯坦利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这才是我最大的秘密、最大的恐惧…”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茫然:“这些年,我为他的故事而活。但他的性格、他的生活,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哈哈哈…”笑声里满是悲凉,“我唯一不能忘记的,是他死在了无风的烬寂海,风带不走他的灵魂!”
荧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这个人的人生,早已被沉重的负罪感淹没,日复一日地活在故友的阴影里,连自己都快要弄丢了。
“嗯,没错…”温迪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真正的斯坦利,在他的记忆里,甚至已经不再是那个鲜活的友人。而是永远定格在伤痕累累的战士模样,束缚着他所有的人生。”
“我老了...再怎么不愿放下,也留不住多少东西…”斯坦利喃喃自语,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我真没用!没用... 但冒险家不能以那种方式死去...不能…”
“汉斯·亚齐博尔德?”
温迪轻轻念出一个名字,声音温柔得像是拂过草地的春风。刹那间,酒馆里仿佛有无形的风汇聚而来,带着纯净的神力。荧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温暖而轻盈,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枷锁正在被悄悄解开。
被唤出原名的男人身体一僵,缓缓放下双手。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是他呼唤了千万遍的旧友,正朝着他,缓缓伸出手来,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斯坦利的眼眶瞬间湿润,声音哽咽:“真...真是不可思议…”
他看向温迪,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巴巴托斯大人..”
“对不起,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心情…”他站起身,脚步虽有些踉跄,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但我想,我会没事的…”
看着斯坦利缓缓走出酒馆的背影,温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嗯,真不错!斯坦利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杰克也成功自立了。这么多好事加在一起,值得喝一杯庆祝庆祝!”
“你要在这个酒馆就地不醉不归吗?”派蒙瞪大了眼睛。
“哈哈,这里的酒太贵了。”温迪摆了摆手,“杰克欠我的报酬还没给,他许诺我的报酬是珍贵名酒,还记得吗?我先去找他要那瓶酒,一会儿就在「老地方」集合吧!”
“哎?什么老地方,我怎么不知道?喂!喂,卖唱的!”派蒙急得跳脚,可温迪已经一溜烟地跑出了酒馆。
荧望着温迪消失的方向,心中了然。温迪口中的“老地方”,从来都只有那一个——蒙德风起地的大树下。
夜色渐深,蒙德城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荧领着还在抱怨的派蒙,循着记忆中的路前往风起地。当两人走近时,温迪已经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酒瓶,正望着远处的星空发呆。
“可算来了。”温迪转过头,笑着挥了挥手。
“真难找!下次别打这种哑谜了!”派蒙气喘吁吁地坐下,立刻好奇地问道,“对了,卖唱的,你拿到酒了吗?”
“拿到了。”温迪晃了晃酒瓶,无奈地笑了笑,“杰克这家伙,说是什么「珍藏又珍贵的好酒」,结果只不过是半瓶苹果酿而已嘛。”
他喝了一小口,眼神飘向远方,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真怀念啊。第一次在这儿看风景的时候,我还不是「这副模样」。”
(果然啊,你也是背负着友人的愿望而活着的啊,毕竟从斯坦利一出现你就不正常了。)荧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不是...这副模样?”
“大约两千六百年前,尘世尚未划归七神所有。”温迪缓缓开口,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那时,「旧蒙德」被暴君吹起的飓风包围,连飞鸟也不得通行。”
“「旧蒙德」?啊,我想起来了,就是现在的风龙废墟吧?你以前提过!”派蒙恍然大悟。
“是的。”温迪颔首,“曾经统治那座高塔的风之暴君,是「龙卷的魔神」迭卡拉庇安。而那时的我,只是千风中的一缕。并无神灵之格,也不成人形... 只是风中细微的元素精灵,是一缕「能够带来细小的转机与希望之风」。”
“只是元素精灵?不是人形?咦?温迪,你以前不长现在这样吗?”派蒙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
“嗯。”温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笑容里带着一丝温柔的怅然,“我现在的样子,其实也和那位假斯坦利先生一样,是借用「朋友」的喔。”
夜风拂过,吹动了他的发丝,也吹动了竖琴的弦,发出轻轻的嗡鸣。坐在巨大的神像手中,荧和派蒙静静听着风神讲起他的故事——讲起很久之前一位少年谱出的诗与歌,讲起那少年为了自由而奋起反抗的勇气,讲起他们一起在飓风里呐喊、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岁月。
“后来呢?”派蒙听得入了迷,忍不住追问,“你说的那个朋友,他后来怎么样了?”
(肯定是死了吧,即使没有死在那个时候,过了千百年,一个凡人也只剩一杯尘土了。所以一个长生种与一个短生种建立联系后,也只会剩下悲哀。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难的。)荧的心轻轻一沉。她几乎可以猜到结局。凡人的生命如同朝露,即便再耀眼,也抵不过时光的侵蚀。两千六百年的岁月,足够让一切化为尘土,只留下刻骨铭心的思念,缠绕在长生种的心头。就像斯坦利对故友的执念,温迪对这位少年的怀念,想必也从未消散。
她看着温迪眼中闪过的落寞,轻声对派蒙说:“派蒙,去采两个苹果来。”
“为什么现在突然想吃这个啊!”派蒙一脸不解。
“哈哈哈,你肚子饿了吗?”温迪被派蒙的反应逗笑,眼中的落寞淡了几分。
“是啊。”荧点点头,给了派蒙一个安抚的眼神。
派蒙撇了撇嘴:“呜...真是拿你没办法!”说着,便离开了,跑去附近的苹果树下摘苹果了。
现在只剩下荧和温迪两人,夜色变得格外安静。温迪看向荧,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啊——有时我会觉得,你有些过于聪明了。不过,朋友之间,也许就是要心知肚明才好。”
他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苹果酿的清香。
“美酒,微风...这样的时刻,总会让我忍不住想起。”温迪的声音轻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荧倾诉,“想起那首,从他那里听来的歌…”
荧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蒙德城的灯火,轻声说道:“我会好好听着的。”
温迪笑了笑,指尖拨动竖琴,清澈悠扬的旋律在夜空中流淌。他轻轻开口,歌声温柔而绵长,带着对自由的向往,也带着对故友的思念:
飞翔吧,飞翔吧。
就像飞鸟那样。
代我看看这个世界…
代我飞到高天之上。
歌声乘着风,飘向远方,越过山川河流,越过时光长河,仿佛真的要抵达那少年未曾亲眼见过的、广阔而自由的天地。荧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着,心中一片安宁。她知道,有些思念不会随时间消散,但风会带着这份思念,去往更远的地方,而活着的人,也会带着这份思念,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