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灰暗的天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深色的会议桌和与会者严肃的脸上投下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刘副市长、商务局张局长、国资委王主任（江州国际联合化工名义上的上级主管）、工商局李局长、城管局赵局长，以及几位相关的处长、科长，已经悉数就座。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文件——正是明朗那份被茶水浸染过的亏损报告的复印件。
秘书周正坐在靠门的位置，负责记录。
黄万春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明朗则被安排坐在黄万春左手边稍后的位置，这个位置微妙地显示着他此刻作为“问题核心”和“被书记力挺对象”的特殊身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或探究、或凝重、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质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人都齐了？好！”黄万春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细微的翻动纸张声和低语：“今天这个紧急会议，就一个议题：救活江州国际联合化工！保住我们江州本土快消品产业的火种！情况，大家手里这份报告都看到了，触目惊心！外资巨头的渠道封锁，已经把我们自己的企业逼到了悬崖边上，要靠贴三轮车广告、街头派发来苟延残喘！这是企业的耻辱，更是我们这些父母官的失职！”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领导：“刘副市长，张局长，你们主管商贸流通，外资这种近乎垄断的排他性协议，你们商务部门有没有掌握？有没有评估过对本地产业生态的破坏性影响？有没有想过对策？王主任，你是国资的当家人，联合化工虽然改制了，但根子上还是我们的企业，看着它这样流血等死，你就坐得住？李局长，市场秩序靠你们工商维护，这种不正当竞争行为，你们有没有监管？有没有处罚依据？赵局长，城管管市容，但我们的工人在街头派发试用装，是为了生存！你们是赶，还是该想办法疏导支持？”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几位局长的头上。
刘副市长脸色凝重，商务局张局长额头已经见汗，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书记，这个……外资超市的渠道策略，确实存在排他性倾向，但这……国际上也有惯例，我们主要依靠市场调节和反垄断调查，但取证和界定难度很大……”
“市场调节？”黄万春毫不客气地打断，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市场调节的结果，就是我们的企业永远在超市货架底层吃灰！就是我们的工人要去贴三轮车！等你们慢悠悠地调查、界定，黄花菜都凉了！企业都死透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虽然没有刚才在自己办公室那么惊天动地，但也足以让在座所有人心中一凛：“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常规的、按部就班的路子走不通了！今天，就要拿出立竿见影、能立刻给江州国际联合化工输血、造势、打开局面的办法！要快！要有效！要能体现出市委市政府支持本土企业的坚定决心！大家都说说，有什么资源，有什么渠道，可以立刻用上？”
会议室里一片短暂的沉默。
几位局长互相交换着眼神，眉头紧锁，都在飞快地思考。
支持本地企业是政治正确，但打破外资渠道壁垒谈何容易？
直接行政干预风险太大，授人以柄。
给钱？
财政紧张，而且杯水车薪。
常规的政府宣传渠道？
电视台、报纸？
主流媒体已经被垄断，效果未必好，成本也不低，而且显得不够“破局”。
商务局张局长斟酌着开口：“书记，我们……可以尝试组织本地几大超市开个协调会，施加一些压力，让他们开放部分二线品牌区域或者……”
“不够！”黄万春直接否定：“杯水车薪！外资超市阳奉阴违的手段多了去了！而且见效太慢！”
国资委王主任试探着说：“或者……市里能否协调一些政府定点采购？比如机关单位的劳保用品……”
“范围太小！影响力有限！而且治标不治本！”黄万春再次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要的是影响力！是能瞬间让全江州老百姓都知道‘好妈妈’、‘蜜语时光’、‘春花’这三个牌子！知道它们是我们江州自己的好产品！是市委市政府在力挺的好产品！要形成一种声势，一种潮流！让外资那些傲慢的渠道商看看，在江州，谁说了算！”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波澜，也似乎给在座的众人划定了方向——要快，要猛，要覆盖面广，要政府意志鲜明！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靠门位置、负责记录的秘书周正，忽然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黄万春扫视全场的视线。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朗，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格外清晰：
“书记，各位领导！”周正微微欠身，语气平稳而条理分明：“我想到一个资源，或许……能符合您的要求。覆盖面广，影响力大，能充分体现市委市政府的支持力度，而且，时效性很强。”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秘书身上。
连明朗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忐忑地看着他。
黄万春眉头一挑：“哦？小周，你说！什么资源？”
周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工作严谨性的微笑，清晰地说道：“江州地铁一号线。”
地铁？
这个词一出，会议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几位局长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被点醒了什么，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对啊！地铁！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