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路的风卷着咸湿的潮气灌进车窗时，沈杰的衬衫后襟已经被冷汗浸透。
海明远说的\"衣食住行\"在他脑海里翻涌成一片混沌——前世他只当姜雅琴是图书馆里抱着微积分课本的清瘦姑娘，却不知她的裙角掠过的是姜氏纺织厂的百年织机，她喝的每一口咖啡都带着牙买加庄园的晨露。
手机在掌心震动，陈景明的大嗓门炸响：\"杰子！
你猜我在商贸城看见谁了？
万博轩那老小子刚从附小杀回来，脸黑得能滴墨，现在正往三楼办公室冲呢！\"
沈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前座海明远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方向盘轻转，黑色轿车稳稳驶入万隆商贸城的地下车库。
\"海叔，先回公司。\"沈杰按下通话键给陶雅桃：\"桃姐，我十分钟后到，把今天的进度表和设计部的拍摄样片准备好。\"
电梯门开的瞬间，商贸城的喧哗裹着油墨味涌进来。
沈杰站在二楼走廊，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挂着工牌的员工抱着相机跑，搬运工扛着货架喊号子，穿职业装的客户捏着合同跟业务员争论。
他的目光扫过贴满\"换季清仓\"海报的墙面，忽然停在楼梯口——穿藏青工装的曹孟宇正蹲在角落，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相机镜头盖。
\"小曹。\"
曹孟宇猛地抬头，额角的汗珠子砸在地上：\"沈总！
您、您怎么......\"
\"拍摄进度滞后两小时。\"沈杰指了指他脚边的相机包，\"昨天说要的秋冬装样片，现在还没传到苏总监邮箱。\"
年轻设计师的喉结动了动，工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掏出来看了眼，脸色更白：\"沈总，我......\"
\"周文翰。\"沈杰扬声喊。
正在整理货架的瘦高个员工立刻小跑过来，\"去把设计部这周的考勤表和外拍记录拿来。\"
周文翰应了声，跑向楼梯间的背影带起一阵风。
曹孟宇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工装袖子被攥得皱巴巴：\"沈总，我错了，不该接私活......\"
\"接私活？\"沈杰挑眉，\"日结三百的婚庆跟拍，比在万隆拿月薪八千划算？\"
\"不是！\"曹孟宇突然站起来，相机包\"咚\"地砸在地上，\"我上个月摔了客户的莱卡m9，要赔两万八......\"他声音发颤，\"我妈住院要交押金，实在凑不出......\"
周文翰抱着文件夹跑回来，额角沾着灰：\"沈总，曹哥这月加了七次夜班，上周还帮李萌悦改了三套设计稿......\"他压低声音，\"上回张姐说要挖他去米兰春天，他没去。\"
沈杰翻开考勤表，密密麻麻的加班记录刺得眼睛发疼。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相机包，指尖摸到包底的裂痕——是长期负重磨出来的。\"苏总监。\"他拨通电话，\"让财务支两万八，给设计部添两台佳能R5。\"
\"沈总？\"曹孟宇瞪大眼睛。
\"公物损坏走公司保险。\"沈杰把相机包递给他，\"但私活——\"他拍了拍年轻人肩膀，\"万隆的设计师，要接就接百万级的品牌合作，明白？\"
曹孟宇喉结滚动，用力点头时眼眶发红。
沈杰转身要走，听见身后传来闷声：\"沈总，我......我一定把样片提前两小时交！\"
陶雅桃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茶香。
沈杰靠在真皮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进度表，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姜雅琴的消息：\"下午三点，万隆三楼会客厅。\"他刚要回复，门被轻轻推开。
\"沈总，万老板的两个孩子在等。\"陶雅桃端着茶杯进来，朝沙发角落努努嘴。
沈杰这才注意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穿小西装的男孩正摆弄变形金刚，旁边扎马尾的女孩捧着本《小王子》，书页被翻得卷了边。
\"叔叔好。\"女孩抬头，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爸爸说他去买冰淇淋，让我们在这儿等。\"
男孩\"啪\"地合上变形金刚：\"才不是！
爸爸是跟老师吵架了，脸都红了！\"
\"万子翔！\"女孩皱眉，\"不许说爸爸坏话。\"
沈杰刚要开口，门\"砰\"地被推开。
万博轩拎着公文包冲进来，西装领口敞着，额角挂着汗：\"瑶瑶，翔翔！\"他看见沈杰，愣了愣，\"沈总也在？\"
\"万叔。\"沈杰起身，\"听景明说，子翔在学校被欺负了？\"
万博轩的脸立刻黑下来：\"那小王八蛋说我儿子是'卖便宜货的'！\"他重重坐下，茶几上的茶杯晃出涟漪，\"沈总，我正想跟你说配送的事——这月得添三辆货车，你看......\"
\"万叔，货车能装货，装不下未来。\"沈杰打断他，从公文包抽出份资料，\"你看这组数据：今年超市零售额同比涨了23%，可批发城的客流量跌了15%。\"他指着资料上的照片，\"中州的东来超市，把生鲜区搬到入口，每天能多卖三百斤排骨。\"
万博轩捏着资料的手顿住：\"转型？
那得重新装修，得进冷链设备，得......\"
\"我帮你找供应链。\"沈杰身体前倾，\"你负责场地改造，利润分你六成。\"
万子翔突然把变形金刚砸在地上：\"爸爸骗人！说今天陪我踢球！\"
\"闭嘴！\"万博轩吼完，又揉了揉眉心，\"沈总，我得回去跟家里商量......\"
\"商量什么？\"万子瑶突然合上《小王子》，\"妈妈说爸爸只会守着破仓库，姑姑说爸爸没远见，连老师都笑我们......\"
\"够了！\"万博轩拍桌而起，茶杯\"哐当\"摔碎在地上，\"你懂什么？\"
女孩的眼眶红了，却咬着嘴唇没哭。
沈杰弯腰捡起《小王子》，书页间掉出张画——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飘着\"万隆超市\"的旗子。
\"万叔。\"他把画递给万博轩，\"孩子都看得见的未来，我们没理由看不见。\"
万博轩捏着画的手在抖。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姜雅琴的消息：\"雪悦国际，晚七点。\"
沈杰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后颈又泛起细密的冷汗——有些约，赴了是局，不赴也是局。
他整理好袖扣，朝万博轩点头：\"万叔，考虑好了打我电话。\"
走出商贸城时，晚风卷着对面\"姜氏商贸\"的霓虹，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相机发票，又看了眼手机里未读的姜雅琴消息，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朝停车场走去。
夜幕正从海平线漫上来，雪悦国际的水晶灯已经亮起，像颗坠入人间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