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沈纪言。”
邵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指精准而稳定，没有半分犹豫，从悬浮的十一枚芯片中，拈起了属于“沈纪言”的那一枚，举到眼前。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芯片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映出他坚定无比的眼神。
那是第九个世界，虽然他的爱人是个厉鬼，但最终被他感化，后面成为了鬼差，而他也因此被迫能看见阴阳两界，想想也是有趣。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相濡以沫的温暖，还有最后雪中执伞的重逢，瞬间淹没了他的思绪。
比起可能更安全或更强大的未来，他只想回到那个有等待之人的地方。
“我要回到第九个世界，沈纪言的身边。”他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孟思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选择。他轻轻颔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如你所愿。”
*
邵庭睁开眼，橘粉色的夕阳光芒透过窗帘缝隙，在空气中投下温暖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缓缓浮动。
窗外，雪花仍在不知疲倦地飘洒，被夕阳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暖金色，无声地装点着寂静的郊野。
耳边传来厨房里叮叮当当的轻微声响，是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音，夹杂着水流声和食材下锅时“滋啦”的悦耳动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记忆回笼。
是了，这是他们搬到这处郊区新家后的一个月。
选择这里，是因为毗邻着大片的老墓园，阴气重，对于身为鬼差的沈纪言来说，气息更为相和，待着也舒服些。
而且，沈纪言夜晚时常需要外出工作——以鬼差的身份去缉拿那些滞留阳间、怨气深重的厉鬼或是引导迷茫的冤魂。
这一个月下来，方圆百里的“不法鬼魂”几乎闻风丧胆，阴阳两界治安好了不少。
邵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睡意尚未完全散去，身体却已经循着那诱人的声响和隐约飘来的饭菜香，不由自主地走向厨房。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里面的景象。
沈纪言背对着他，穿着一身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他身形挺拔，即使做着最寻常的家务，也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
然而，此刻他正微微躬身，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动作熟练。
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鬼差的淡淡阴气，与这充满油烟气、热腾腾的厨房氛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温馨。
邵庭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温暖。
明明现在沈纪言是个该待在阴司地府、执掌锁链的鬼差，现在却沾了满身的人间热闹，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从背后轻轻环抱住沈纪言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背脊上。
沈纪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没有回头，只是空出一只手，覆在邵庭交叠在他身前的手背上，指尖冰凉，却带着安抚的力度。
“醒了？”沈纪言的声音低沉温和，伴随着锅里的翻炒声，听起来格外令人安心。
“嗯，”邵庭蹭了蹭他的后背，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你上次说想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清炒时蔬。”沈纪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漆黑的眼眸里漾着浅浅的柔光：“饿了吗？马上就好。”
邵庭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身前人微凉的体温和背后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温，一种无比踏实和幸福的感觉充盈着胸腔。
“不饿，就是想抱抱你。”他低声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看着我们沈大人穿着围裙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沈纪言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胸腔震动传来，让邵庭贴着的后背也跟着微微发麻。
“看来是我平时太严肃了，偶尔下个厨，竟能得邵小友如此赞誉。”
“那是，”邵庭理直气壮：“我们沈鬼差白天捉鬼，晚上做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然值得夸奖。”
沈纪言将最后一盘清炒时蔬端上桌，翠绿的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热气混着油香袅袅升起。
他自己拉开椅子在邵庭对面坐下，却没有动筷子，只是静静看着邵庭拿起碗筷。
身为鬼差，他已无法再品尝这人间的烟火滋味。
邵庭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刚咬了一口，酸甜的酱汁还没在嘴里化开，就听见沈纪言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
“宋清莹要死了。”
邵庭的动作猛地顿住，筷子上的排骨差点掉回盘子里。他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沈纪言：
“什么？怎么会……判决下来才多久？她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
距离那场轰动全国的审判落幕，宋清莹银铛入狱，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虽然她年事已高，但入狱前体检报告显示并无即刻危及生命的恶疾。
沈纪言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眸色深沉：“黑无常告诉我的。她的阳寿已尽，就在这几日了。地府已经排期，预备去勾她的魂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邵庭，漆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把这项差事派给了我。”
邵庭咀嚼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喉咙里的食物忽然有些难以下咽。他放下筷子，感觉刚才还觉得美味的饭菜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
“派给了你？”邵庭的声音有些发紧，“让你去勾宋清莹的魂？”
沈纪言微微颔首，确认了这句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话。“嗯。由我亲自去引渡她。”
窗外的夕阳沉得更低，将最后一点暖金色的余晖斜斜地投进餐厅，落在沈纪言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芒，却又因他周身挥之不去的淡淡阴气而显得格外诡异。
邵庭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让沈纪言去勾宋清莹的魂？这简直是地狱式的黑色幽默，或者说，是对宋清莹心灵上极其残酷的惊吓。
沈纪言看着他怔忡的样子，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庭庭，”他声音低沉，“你说，她见到我去接她，会是什么表情？”
邵庭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戏谑：“她怕是要吓死了。万一她临死前脑子不清醒，又误会是你对她余情未了，特意去接她‘团聚’，那才真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荒谬感已经不言而喻。
沈纪言闻言，脸上那点冰冷的弧度也淡去了，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既已身入地府，担了这鬼差的职责，前尘往事便已了结。于公，引渡亡魂是分内之事；于私，我对她早已无恨无怨，更谈不上什么情分。我不会对她动手，亦不会多言。”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不过，想必她阳世间的仇怨未消，而在地府里那些早已等候她多时的‘亲人’们，怕是没那么容易让她安生。”
邵庭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啊，宋清莹固然可恨，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宋家那艘破船上的一员，甚至算不上最核心的掌舵者。
宋家倒台，主谋们死的死、抓的抓，积累了太多的血债和仇恨。
这些人，生前或许奈何不了她，但死后入了地府，因果报应，总有清算的一天。
所谓的“父债子偿”，或者说“家族共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残酷的现实。
“想想也是，”邵庭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米饭，语气有些感慨：“生前侥幸逃脱的，死后总有审判等着。这大概就是天道好轮回吧。”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沈纪言，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狡黠：“哎，我说……有办法把我也偷偷带进去看看吗？就当是送咱们‘老朋友’最后一程？”
沈纪言抬眸看他，对上那双充满好奇和一点坏心眼的眸子，无奈开口：“你若以生魂状态离体，短时间依附于我身边，倒也不是不行。”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带着告诫：“但你肉身在此，生魂离体不可过久，且需绝对跟随在我身侧，不可妄动，不可干涉阴阳秩序。否则对你魂魄有损，我也会受到责罚。”
邵庭立刻点头如捣蒜，保证道：“明白！我就安安静静地跟着，绝对不给你添乱，就看个热闹……呃，不是，是观摩沈大人您执行公务的英姿！”
沈纪言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调皮。”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出门准备一下。你也快些用餐，待我回来便出发。”
邵庭看着沈纪言转身走向书房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重新拿起筷子，决定先填饱肚子。
毕竟，晚上可是要去看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