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过往，看着老臣同样满目感伤的样子，嬴政也不由眼眶湿润。
这般柔软内心的展示仅献给最为珍视之人，否则绝难显露。
自从当年冬儿悄无声息离逝后，他的情感被封锁，无论谁来都只能看到他隐藏痛苦的坚强面孔。
那件事之后，嬴政深刻体会到了握有权柄的重要性——包括嫪毐、母亲赵姬、旧贵族及吕不韦等人的种种往事皆源于未掌控王权的教训，当时他们超越君王意志行事的景象令他记忆犹新。
他始终隐忍不发，只因心底深埋的仇恨——当年无法庇护心爱之人的悔恨。
这份恨意推动他暗中谋划，逐一铲除那些宿敌，最终牢牢掌握王权。
然而就算如此，又如何？
他最珍视的女人早已离他而去。
“这并不怪大王，当时的情势并非大王能够左右。”
“这些年大王日益成熟，终掌大权，想来阿房娘娘若是知晓，也会十分欣慰的。”夏无且强压心中的哀伤，勉强露出笑容。
“也许吧。”
嬴政轻叹一声，刚才流露的一丝落寞迅速消散，“对了。”
“你在韩国可曾遇见赵祁？”嬴政有意岔开话题问道。
提起赵祁，夏无且目光不自觉转向嬴政，望向他气度非凡的脸庞，正值壮年之时。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赵祁的模样，渐渐与嬴政重叠起来。
“太相似了！”
“这世间真有这般相像的人吗？赵祁与大王、与阿房都颇为相似。”夏无且心中暗想。
“怎么了？”
察觉到夏无且静静注视着自己却不言语，嬴政发问。
若换了别人如此看他，嬴政可能早已恼怒，但对于夏无且，他并无愠色。
“没...没什么。”
夏无且猛然回过神来，移开目光答道：“见过了。” “年纪轻轻，他便极为了得，手段亦是非凡。”
“年轻的他便令数十万大军折服，于军中声望卓着，就连冯大人也对赞不绝口。
韩非之所以归顺我大秦，也正是因为赵祁游说成功。”
“大王能得如此豪杰效力于大秦，实在是大王的造化。”夏无且笑着说道。
“确实如此。”
“赵祁的表现让寡人惊喜不已。”
“还记得寡人初闻赵祁这个名字时，他还在新兵营，是大秦军史上首位敢于挑战老兵的新兵。
后来攻破韩国边境，斩杀对方将领暴鸢以及韩王。”
“彼时寡人并未想到一位入伍不久的新兵竟能带来这般惊喜。”
“而此次南阳之战，赵祁取得大捷，斩杀魏国公子魏泰，赵国上将庞媛，斩首十万，俘虏八万。
此番成果更令寡人大感意外。”
“由此足以证明当初寡人越级提拔他是正确的决定。
他没有辜负寡人的期望，更没让大秦将士小觑。”
“寡人相信，未来赵祁必将给大秦带来更多令人振奋的功绩。”嬴政满心欢喜地说道。
赵祁所建功业在大秦境内可谓难得，而这一切皆源于嬴政特别恩宠提携。
赵祁越是杰出，嬴政心中越是欣喜满足。
“另外，寡人还从未亲眼见过赵祁，他的性情和容貌如何呢？”嬴政突然开口问道，内心对他充满了好奇。
或许，
赵祁在大秦的确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奇迹人物。
今日他已然位列大秦上将。
在整个浩瀚的大秦帝国之中排名第四，其他三人都比他年长许多，而赵祁不过刚满十八岁而已。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
一直以来，
嬴政只在奏报及告捷文书里听说过赵祁的名字，却从未亲自见过其人。
即便未曾谋面，仍敢给予如此厚赐与信任，在当世恐怕也只有嬴政拥有这等魄力。
但显而易见，他未看错人，赵祁屡次为国建立丰功伟业。
“他的容貌俊朗且威武，成为将领后更展现出一种军事统帅才有的肃然气势。”
夏无且微微一笑，对大王说道：“简而言之，那是个出众的青年才俊，日后您见到时必然会被他惊到。”
其实，夏无且心底依然疑惑赵祁的身份。
在相貌上他与嬴政太过相似，倘若嬴政见到赵祁，也可能被他的外貌震住，因他简直和嬴政一模一样，犹如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而其容貌又仿佛融入了自己女儿的一些特征。
一看就是二人结合的产物。
“是啊。”
“朕很是期盼与他会面。”
“灭掉赵国后，无论怎样，朕也定要将他召回都城见上一面。”
“朕想要亲自看看我大秦的杰出功臣。” 嬴政同样大声笑道。
从他语气中便可感受到他对赵祁极为重视。
“大王。”
“要是没有什么事情，”
“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不过大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夏无且带着几分犹豫说道。
“何事？只要能办到，寡人自当答应你。”嬴政回应道。
“老臣想前去李家村，去探望赵祁的妻子儿女。”夏无且借故言道。
嬴政点头应允：“正该如此。
赵祁的孩子们尚未满半岁，他妻子的身体还很虚弱，正好由你去诊视一番，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给她吧。”
“多谢大王恩准。”
夏无且立刻低头行礼感谢。
嬴政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说。
他还浑然不知。
赵祁竟正是他苦寻多时的冬儿的儿子，也是他亲生子，在李家村所生下的双胞胎儿女中的男孩和女孩，恰恰便是他的孙子孙女了。
一旦知晓此事，不知会激发出何等爱意和喜悦。
夏无且说着便要离开，缓缓朝章台宫外走去。
当即将走出大门之时，
嬴政忽然开口道：“岳父大人，请不必忧虑，我仍未放弃搜寻冬儿，亦不会停止寻找。
终有一天，当我统一华夏后，必定会在全天下颁布君王之诏，将她重新找回。”
这句话一出，
夏无且本欲离去的步伐猛然一顿。
听到“冬儿”二字，他全身颤抖，脸上显露出无法形容的震撼。
挣扎着回过身来，夏无且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嬴政。
“冬儿……到底是谁？”
尽管心里已清楚答案，可却仍抱有某种不真的感觉，他试探般询问。
“冬儿便是阿房，阿房即是冬儿。”
“只是那个称呼唯有当年我对她一个人独有，也只有她让我那样称呼。
这件事天下间除我再无人得知。”
看到夏无且瞬变的神情，嬴政略觉奇怪，却觉得大概是这称呼引起了他的惊异罢。
“冬儿即是阿房，阿房即为冬儿。”
夏无且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脑海中迅速回想之前于韩境内同赵祁的那段对话——
“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的母亲名为赵冬儿，只是已经离世。”
想起这些，
夏无且的心难以平静。
“原来赵祁确实是我外孙。
没想到阿房竟然还另有冬儿这个名字，可是……可是她难道真的去世了吗？”
“不对！绝不！”
“阿房绝不可能亡故！”
夏无且的心情变得极其躁乱不安起来。
然而面对嬴政的好奇注视，他努力镇定了心神。
目前事情尚未查清，此事不能随便吐露；况且现在嬴政正值谋划统一天下之时，若赵祁真是阿房之子，也便意味着这是嬴政之子。
如果告知嬴政阿房已然不在，
结果实在难以想象。
不知大王究竟对阿房怀有多深的爱情，为她他甘愿奉献一切。
他实现统一天下的愿望，不仅是为达成炎黄一脉传承与大秦历代先王的遗志，构建属于自己的宏大愿景，也是为了阿房。
他渴望统一宇内，借此在世间寻觅阿房的踪迹。
“老臣今日方知阿房还有这样的名字，实在令人惊讶。”夏无且回答道。
“嗯。”
“岳父大人，请回吧。”嬴政毫不怀疑，点头应允。
“那老臣告退了。”
夏无且微微鞠躬，随后缓缓步出章台宫。
“冬儿。”
“即便不知你身在何处，但请安心，这些年来我悉心照拂着你的父亲，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容许他人伤害于他。”嬴政目送夏无且离去，轻声叹息。
这一切话语，连同多年心底累积的千言万语，他都渴望亲口对冬儿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