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元年十月初一,成都北门外的官道上,秋风萧瑟,旌旗猎猎。
五万大军在此集结,刀枪如林,甲胄耀目。
这支军队成分复杂:有李倚从凤翔带来的本部精锐,有西川归附的各州兵马,有东川投降的骁勇之士,更有收编的蛮族士兵。
他们如今被打散混编,统一号令,统一旗帜,俨然已成一支新的力量。
高仁厚率西川文武官员在城外相送。这位即将正式接掌西川的将领,此刻面色凝重,对着马上的李倚深深一揖:“大王保重。西川之事,仁厚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李倚下马扶起他:“仁厚不必多礼。西川交给你,我放心。”
他环视送行的众将,朗声道:“诸位,好生辅佐高留后。西川乃我军根基之地,务必治理得当,训练精兵,以待来日。”
“谨遵大王教诲!”众将齐声应诺。
李倚重新上马,对高仁厚最后嘱托:“朝廷的正式任命虽未下达,但西川留后之职,你已实质担任。凡事可自行决断,若有重大变故,再报我知道。”
“末将明白。”
“出发!”
号角长鸣,大军开拔。五万人马如长龙般蜿蜒北行,马蹄声、脚步声、车轮声汇成沉闷的轰鸣,震得道路两旁的枯草瑟瑟发抖。
李倚骑马行在中军,身侧是李振、张承业等心腹,身后是周庠等新附将领。他面色平静,心中却思绪万千。
大军出了成都平原,渐渐进入丘陵地带。十月的川北,山色已染秋意,枫叶如火,松柏犹青。
但李倚无心欣赏风景,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北方——那是凤翔的方向,也是长安的方向。
“大王似有心事?”李振策马靠近,低声问道。
李倚轻轻摇头,没有回答。有些心思,只能自己琢磨,即便是最信任的谋士,也不能完全言说。
他的思绪飘回两个月前,接到的那封来自长安的诏书。那是昭宗皇帝亲自草拟的敕令,措辞严厉,责问他为何擅自进攻东川,更质问他为何不经朝廷允许,便擅自任命华洪为东川留后。
诏书的最后,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卿虽宗室至亲,亦当恪守臣节。若再擅专,国法不容。”
当时李倚只是冷笑,将诏书随手扔在案上。他知道,昭宗的不满,并非一日之寒。
从上半年拒绝出兵助朝廷征讨李克用开始,兄弟之间便生了嫌隙。
昭宗年轻气盛,锐意中兴,欲借讨伐沙陀之机重振皇权。而李倚以“西川初定,南诏未平”为由婉拒,实则是深知此战必败,不愿白白损耗实力。
这拒绝,在昭宗看来是拥兵自重,是藩镇割据的苗头。
而今夏,东川战事更让矛盾激化。顾彦朗主动进攻在先,李倚反击在后,本是自卫。但他消灭顾彦朗后,未等朝廷任命,便自行表华洪为东川留后——这在法理上,确实是“擅专”。
李倚事后上表请罪,并正式奏请任命华洪、高仁厚。但奏章递上去,如同石沉大海。朝廷既不下诏斥责,也不正式任命,就这么悬着,晾着。
这是一种政治姿态:我不批准你的任命,但暂时也不否定;我不治你的罪,但让你知道我不满。
“幼稚。”李倚心中评价。这种手段,在如今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作用。
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走向。
作为穿越者,李倚清楚记得:昭宗发动的这场对李克用的战争,将以惨败告终。朝廷联军内部矛盾重重,指挥不一,面对沙陀铁骑,一触即溃。战败后,昭宗的威望将遭受重创,朝廷对藩镇的掌控力将进一步削弱。
到那时,焦头烂额的皇帝,哪里还有余力来追究他“擅专”东川之事?不仅不会追究,恐怕还要反过来安抚他、倚重他,指望他这支宗室力量能够制衡其他跋扈藩镇。
这就是李倚的底气所在。
当然,还有更根本的原因:他的宗室身份。在这个纲常崩坏、礼乐不存的乱世,李唐皇室的血脉,依然有着特殊的号召力。昭宗可以猜忌他、打压他,但绝不敢公开将他定为叛逆——那等于否认皇室自身的正统性。
大军行至梓潼地界,前方探马来报:已近龙剑镇边境。龙剑镇节度使杨守贞,是杨复恭的义子之一。
李倚勒住马,远眺北方山峦。三杨——杨守亮、杨守贞、杨守厚,分别控制着山南西道、龙剑镇、绵州,如同三颗钉子,楔在凤翔与两川之间。他们是杨复恭的爪牙,是阉党势力在地方上的延伸。
此次北归,大军要穿过杨守贞的地盘。虽然对方不敢公然阻拦,但沿途关卡必然层层设障,粮草补给也必受刁难。这些都是无形的消耗,是政治对手的软性对抗。
“杨复恭...”李倚默念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把持朝政,任人唯亲,在地方安插义子,构建自己的势力网络。
三杨的存在,就像卡在咽喉的骨刺,让他寝食难安。凤翔与两川中间隔着杨氏地盘,终究不能完全贯通。战时运兵,平时通商,都要看人脸色。
“必须除掉他们。”李倚心中暗下决心。
但不是现在。现在动手,等于公开与杨复恭决裂,等于在朝廷与李克用激战正酣时,在背后捅刀子。那样的话,昭宗就算再需要他,也容不得他了。
时机,需要等待。
等待朝廷征讨李克用失败,等待昭宗威信扫地,等待杨复恭与昭宗的矛盾激化,也不会太久了,明年杨复恭便会被解除兵权,公然叛乱。——那时候,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大王,是否在前方驿站歇息?”李振的声音将李倚从沉思中拉回。
李倚看了看天色,日已偏西。他点头:“传令,前方十里处扎营。明日一早,继续行军。”
命令传下,大军加快脚步。秋日的夕阳将士兵的影子拉得很长,旌旗在晚风中哗哗作响。
李倚回头望了一眼南方。成都已远,隐没在群山之后。那座他经营了一年多的城市,如今成了他霸业的支柱。而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险。
但他并不畏惧。有对历史的预知,有宗室的身份,有这支正在壮大的军队,更有乱世中难得的机遇。
昭宗的猜忌,杨复恭的阻碍,其他藩镇的虎视眈眈...这些都是障碍,但也都是阶梯。踩着这些障碍向上攀登,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夜幕降临时,大军在一处河谷扎营。篝火点点,如同繁星落地。士兵们围火而坐,有的擦拭兵器,有的修补铠甲,有的低声交谈。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曾经互为仇敌的士兵,如今在同一面旗帜下,渐渐融合成一支新的军队。
中军大帐内,李倚独坐灯下,摊开一幅巨大的地图。他的手指从凤翔滑到成都,又从成都滑回凤翔,中间经过龙剑镇、绵州、山南西道...
“杨复恭...”他轻声自语,“且让你再存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