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FENRIR酒吧。
平安夜不醉不归，正是群魔乱舞时。
一楼的酒吧和地下的拳场一起爆满，舞池里dJ亢奋的喊麦与八角笼外mc激昂的主持混在一起，同时折磨着作为一楼地板和负一楼天花板的承重楼体，高跟鞋踩在舞池里，几乎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细微的震动。
但与地下拳场的硬汉风格不一样，楼上的酒吧做了精心的圣诞装饰，门口巨大的圣诞树缀满彩球和星星，圣诞彩灯的光晕染在舞池里每一张汗涔涔的脸上，混合着酒精、香水和汗液的热浪点燃狂欢人群的每一根躁动的神经，整个酒吧仿佛都被高昂的气氛煮沸了。
今晚人多到快要无从下脚，尹山竹买酒的小推车根本推不出来，她跟其他穿着暴露、打扮妖娆的兔女郎同事们一样，端着托盘护着酒，顶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噪音，灵蛇一样地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
大家都指望着今晚出业绩，山竹的心思不在卖酒上，但总不好让自己在一堆见钱眼开的兔女郎里显得太突兀。
人多，精神亢奋，今晚的酒甚至不需要推销就能轻而易举地卖出去，客人们小费给得足，偶有揩油，山竹跟她的同事们一样，大多见怪不怪地扭着腰娇嗔调笑地含混了过去。
但是也有难缠的。
比如现在。
卡座上的男人包了她这一趟的酒，稀松平常地顺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楼上还有房间吗？”
FENRIR的楼上都是客房，男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山竹假意迎合，实则以尽量不惊动男人的方式向外挣了一下，但男人手臂在她腰上勒得紧，她没挣开。
就这么不到两秒的来回里，男人掏出了一叠现金，轻车熟路地要往她衣服里面塞。
知道自己没法插科打诨地过去了，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的山竹笑着按住了男人想要往前伸的手，“抱歉先生，我只卖酒，不提供其他服务。”
FENRIR里面许多事情百无禁忌，但决不允许客人强迫不下海的服务生提供服务，这是规矩，每一个走进FENRIR的客人都得守。
男人收敛了笑容，讪讪地盯了山竹一眼，冷哼着松开了手。
山竹顶着那头耀眼的红发，笑着朝男人赔了个礼，施施然地转身走了。
转身的山竹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站在廊柱下，看着满场的群魔乱舞。
这会儿是酒吧气氛最嗨的时刻，是客人们最投入、也最放松的阶段。
人多事情就杂，很多平时隐藏至深的东西说不定就要被一些不那么警惕的脑残暴露出来，山竹的目光谨慎地在周围扫了一圈，觉得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心里隐隐地起了想借着回去取酒的机会再摸上楼看看的打算。
从做打算到下决定，她只用了个转眼的工夫。
打定主意后她就要走，却在收回逡巡目光的转身之际，倏然又停住了脚步。
在人头攒动的对面，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她不认识，但却见过，在茉莉的手机里。
那个人戴着黑色鸭舌帽，靠在吧台独自喝酒，他侧着头，刚好舞池的灯光有一瞬间落在他脸上，让山竹借此注意到了他。
山竹的记性从来都好得可怕。
她能在十几年后准确地回忆起肖月华的居民Id，曾经在姜宥仪手机里看过两次的人，虽然素描和监控画面都没有完整的五官，但从上半身的轮廓和戴鸭舌帽的气质看，山竹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这或许真的是茉莉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那个……差点在高速公路上撞死茉莉，前不久又在彬城撞死了肖妈妈的凶手。
舞池游走的灯光在男人脸上转瞬即逝，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山竹没机会确认自己直觉的对错。
但她暂时打消了要偷偷上楼的念头。
甚至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山竹拿出塞进后腰，被超短裙松紧带卡住的手机，将焦距调到最大，一边将手机镜头当望远镜，一边拍下了吧台边上那个男人的照片。
好巧不巧，舞池中央闪烁的灯光在这一刻，也稍纵即逝地落在了她身上。
——不过她顾不上这个了，因为拉近了镜头，她至少能有七成的把握，觉得吧台边上的那个男人就是茉莉要找的人！
她紧张得要死，心跳仿佛比此刻轰隆作响的音乐鼓点更大声，但急于求证和着急抓贼的心情让她连一秒都等不及，拍完照片的瞬间她背过身来，在wechat里，将男人侧脸的照片给姜宥仪发了过去，末了飞快地打了一句话：【我好像看见你要找的那个鸭舌帽凶手了！】
信息即时发送。
可惜，不巧。
连日来严重缺觉的姜宥仪吃了安眠药睡得昏沉，手机被她调成了震动，虽然就放在了她的枕头边上，轻微的两声震动提醒，实在不足以惊醒一个陷入深度睡眠的人。
山竹心急，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数着秒地等回复，十几秒的时间在她的世界里被无限拉长，她等不及了，拿起手机想要按那组被她记在脑子里的数字，给姜宥仪打电话。
就在这时，因为穿着兔女郎的暴露工装而裸露在外的肩膀，被一只凉得吓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山竹惊得打了个哆嗦，手机差点脱手扔出去，她猝然回头，却在看清身后来人的瞬间瞳孔猛然恐惧地缩紧——
是刚刚她偷拍的那个男人。
而这个人，正是刚答应了他老板不会乱跑，转头却忍不住想凑个平安夜热闹的迪恩。
迪恩是个混血，长相里有很明显的欧美人特征，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混的是哪个国家的血，不过这些事原本也无人在意，只是抛开杀手的冷血嗜杀，客观地来打量他的话，就会发现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其实长得很好看。
所以当他把鸭舌帽摘下来的时候，完全暴露在山竹视线里的那张脸，看起来也很无害。
“你刚才在偷拍我吗？”
他操着清朗的声线，慢条斯理地问山竹，但尽管他表现得和颜悦色，山竹对上他仿佛无辜的目光，却只觉得如坠冰窖。
——普通人绝不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捕捉到陌生人从开始到结束甚至都没有超过两秒钟的偷拍镜头。
何况此刻她看见了他的正脸。
如果侧脸还有迟疑，眼下山竹几乎能够确定了他的身份……因为单看从鼻梁到眉骨的轮廓，还有那双细长的眼睛，他同茉莉那张素描画出来的几乎有八成相似。
那么……这个人就是高速路上袭击茉莉他们，又撞死肖妈妈的凶手。
可现在，这个凶手站在她面前，让她完整地看见了自己的脸，并且好声好气地问她，“你刚才在偷拍我吗？”
山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她在来FENRIR之前学过一些自保的办法，所以在无法克制的胆寒里，她还是一边转身面向凶手，一边将拿着手机的手背到了后面。
她双手背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冷静，尝试盲操着将手机里的wechat直接卸载，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勉强粉饰太平的笑，“我……”
她想否认，但男人忽然探身过来，一手温柔地搭在她肩膀上，一手绕过她身前，从她背在后面的手心里不容抗拒地拿过了她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连解锁都不需要。
主页明晃晃地空了一个应用的位置，但已经无法得知是什么了。
迪恩玩味儿地看了山竹一眼，堂而皇之地打开了相册，他自己的侧脸在女人相册的首图上招摇过市，迪恩心中杀意渐浓，脸上无害的笑意却随之更深。
他拿着手机朝它的主人晃了晃，“做了就不能否认了哦。”
他声音诡异，周身逐渐弥漫起形若有质的杀意，但山竹不明白，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感到周围的温度仿佛莫名其妙地低了下来。
迪恩笑得好整以暇，山竹却在头皮发麻。
“我……”山竹抖着嘴唇，艰难地吐字解释，“我只是看你长得很好看，一时没忍住才偷拍了一张……抱歉，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她作势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迪恩胳膊抬高，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她。
扶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更用力地往里扣，以绝对压制的力道，不容反抗地将山竹搂进了自己怀里。
“光偷拍有什么意思？”迪恩将头压低，带着些酒精气息的嘴唇随着说话，暧昧地蹭在了她的耳垂上，“我们上楼去，开个房，你想看哪里，我都可以更毫无遮挡地展示给你，嗯？”
身体仿佛被那种难以形容的凉意裹住了，山竹如坠冰窖，用方才拒绝那个卡座男人的同样的话来拒绝他，“抱歉先生……我只卖酒，不提供其他服务……”
迪恩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简直透着邪气，“你不用对我提供服务，姐姐，我来服务你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轻车熟路地把山竹往电梯的方向带。
山竹头发丝里沁出的冷汗顺着脖颈落了下来，她挣扎不开，咬牙就想喊救命，但声音都还没发出来，腰间裸露的皮肤上，却感受到一点尖锐的刺痛。
她本能地低头，一眼就看见了男人抵在她腰间的锋利蝴蝶刀。
迪恩用身体完整地遮掩了他持刀的手，在别人看来，他和山竹完全是一对热恋期连走路也要贴在一起腻歪的小情侣，可实际上，山竹与刀尖相抵的腰间表皮上，已经有一线血丝渗了出来。
迪恩把山竹带上了无人的电梯。
电梯里有监控，山竹抬头求救地看向上方的镜头，迪恩却肆无忌惮地挪开了刀锋，手指灵活地甩刀把玩，同时也抬头看了监控一眼。
末了，他好笑地低头看向怀里仿佛僵成了傀儡娃娃的女人，拨弄了一下她发箍上毛绒绒的可爱兔耳朵，语气轻松又笃定，“——姐姐，你不会以为，这里会有人来救你吧？”